第八十五回 怡红公子喜结良缘 花氏袭人怅然若失
每日里姐妹们总有人过来陪黛玉说话解闷儿，转眼到了十月十七，这日众姐妹约好了一齐过来。众人到了潇湘馆门口打门，春纤在门缝里张望了一下方开门。众姐妹进了门发现潇湘馆里已经垂了红色彩球，门窗俱已缠了红色绸缎，系了大花，大大的喜字贴在窗上，在霞影纱的映衬下越发喜气。便连那青翠碧绿的百竿幽篁也披红挂彩，往日清幽的小院儿今日竟令人耳目一新，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紫鹃迎了出来，给宝钗，探春，惜春和湘云请安，让到屋里。原来贾母带了凤姐儿也在，众人请安见礼毕坐下。贾母搂着黛玉道，“当日接了来还小，怕的是哪天离了我。如今娘娘赐婚，宝玉又从小和气，我也就放心了，也对得起你爹娘了。”黛玉原本伏在贾母怀里，羞红了脸，这会儿便抽泣起来，连带着贾母也开始洒泪。凤姐儿见状赔笑道，“老祖宗，大喜的日子怎么倒这样。今儿可不是来给妹妹收拾东西，送礼的吗？但不知明儿起妹妹叫您祖母还是外祖母呢？您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呢？”黛玉早把头又埋到贾母怀里了。探春忙站起来说，“二嫂子平日里最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点都想不通？老祖宗在林姐姐这边自是算娘家人，本也是林姐姐最亲近的人了。在二哥哥这边自然就是婆家人了。二哥哥和林姐姐本就是老祖宗心坎上的人，凭怎么算都一样的。总归就是叫老祖宗嘛。”贾母笑道，“还是探丫头好，不像凤丫头贫嘴。都是我的孙子孙女，我是一样的喜欢，难道谁说着我偏心了不成。”众人也陪笑说了一回话。贾母道，“你们姐妹自是有体己话要说，我还是带着凤丫头走吧。”鸳鸯忙和凤姐儿扶了贾母到门口方换了琥珀，众人看着贾母上了椅轿方回来。众姐妹日日相处，自是随和融洽的多。众人也带了礼物来贺黛玉，无非是一方丝帕，一个荷包，或是一首诗，聊表心意而已。唯有凤姐儿使了平儿送了一个宫制鸳鸯荷包，内放了赤金和合二仙小像。众人知道黛玉今日事多，略坐坐就回去了。
天近傍晚，李纨带了贾兰过来看黛玉。贾兰先给黛玉请安，又磕头道，“兰儿给姑姑贺喜”紫鹃忙上前抱了起来，拿了几个小金锞子装在荷包里给贾兰。素月也跪下给林姑娘贺喜，紫鹃也忙扶了起来，拿了一吊钱赏她。李纨命了素月先带兰哥儿回去稻香村，自己便对黛玉使了眼色。黛玉便带了李纨到卧室，命了紫鹃在外，不许别人进来。李纨执了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真为你高兴。以后可长长远远的在一起了。今日我来，是老祖宗吩咐，因姑太太不在了，姑娘出阁前总得有个人教导一下房闱之事，我虽年轻，但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少不得老皮老脸来了。”黛玉早羞得满脸绯红，头快垂到膝盖了。李纨本也害臊，只得靠着黛玉的耳朵细细的说来。说完以后，目视着黛玉道，“妹妹，明日我就不过来给你道喜了，你也知道…”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掉泪了。黛玉忙说，“好嫂子，承你这几年照顾，我心里很是感激，以后有空还是多来坐坐陪我说说话。兰哥儿那样聪明懂事，以后你自是不愁的。”李纨拿了刚才带过来的盒子打开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当初出嫁时，母亲给我的，妹妹且收下日后赏人吧。”黛玉打开看时，盒子里两支金凤簪，凤头镶嵌着红宝石，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色泽温润，颗颗饱满。黛玉心细，发现簪子虽多年不戴，可是仿如新制一般流光溢彩，心下明白李纨定是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拿着这两根簪子想着自己当年是如何满怀欢喜的出嫁，不料却是丈夫早逝，遗腹守寡，这两根簪子承载了多少柔情，多少寄托啊。黛玉忙推说，“大嫂子，这太贵重了，你留着以后给兰哥儿媳妇吧。”李纨道，“妹妹，我们素来要好，你莫非是嫌弃吗？以后兰儿也要指望你多多照应呢，你就别客气了。”黛玉忖度此时自然不便退回，便谢了李纨收下了。
晚间早早歇下了，迷糊间来到了一个极好的所在，云容缥缈，树韵琳琅，数派飞流，千峰叠嶂。白石青苔，纤尘不染；琪华瑶草，芬馥长凝。来了位袅娜多姿，清丽绝尘，衣衫飘飘的丽人，明眸善睐，温婉可人。黛玉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丽人含笑道，“贤妹久谪尘寰，可是不识愚姐了？”黛玉忙下拜道，“不知是哪方仙子，弟子愚鲁，还请赐教。”丽人扶了黛玉起来道，“绛珠贤妹，一别不过数十载，便忘了根本了。尘世痴情误人至此啊，你的眼泪可也快还完了，莫要自误。愚姐今日前来，因明日是贤妹好日子，特来叮嘱，富贵荣华恰如过眼烟云，柔情蜜意也不过是瞬间而过，莫失了你的本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贤妹务必及时行乐，潇洒了结才是。”黛玉道，“弟子愚顽，还请明示。”那丽人长叹一声道，“很快就能相见，还望贤妹珍重”说罢，飘然远去，黛玉欲伸手去拉，却忽地醒了。转身，紫鹃睡得正熟。
怡红院里宝玉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问袭人，“袭人姐姐，林妹妹明儿就过来了吧，你可知道她瘦了没，这些日子可有按时吃药？”袭人急得道，“小爷，快睡吧，明儿可是大好日子，你别把眼睛抠了，可怎么好。便是林姑娘也不舍得的。赶紧睡吧，横竖明儿就见着了。”宝玉听了，方在枕上翻来翻去，好容易睡熟了。袭人却睡不着了，起来出去走了走，却看见麝月秋纹房间还亮着灯，走到窗下，听到两人还在说话，便听了一会儿。麝月道，“袭人姐姐真是命好，咱们这么多人，太太只挑了她一个给二爷，咱们就只能是做丫头的了。”秋纹道，“也不尽然。二爷的心都在林姑娘身上，以后可不必从前呢，只怕难得到她房里去。林姑娘又是小心眼儿的，怕是不容人呢，瞧着吧。”袭人却听得痴了，悄悄的回去躺下，再难入睡，一夜辗转反侧，竟不成眠，早上起来脸色苍白，忙扑粉补妆，怕被别人瞧了去。宝玉却不甚在意，忙忙地洗漱了，到贾母和王夫人处磕头。便到新房里去了，袭人跟着，心里着实酸楚。这边王夫人带着凤姐儿和袭人给宝玉穿衣服，那边贾母领着薛姨妈并众姐妹在潇湘馆给黛玉妆新。邢夫人和尤氏照应着亲眷的酒席，外面有贾琏贾珍陪着来贺喜的同僚亲朋。
到了酉时，客人们已经聚集在省亲别墅，路上扎着大红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却说到了酉时，众亲朋好友聚集在省亲别墅，路两旁挂满大红灯笼，照得恍若白昼。省亲别墅正厅上供着香案，高燃元妃所赐龙凤和合双烛，铜鼎雕龙凤呈祥香炉焚着宫制桂花百合香，满屋彩绸飞舞，说不尽的繁华富贵。贾珍贾琏引了宝玉到香案西边站定，尤氏凤姐引了黛玉到香案东边站定。众人看时，只见宝玉身穿红色喜袍，头戴元妃所赐赤金束发金冠，二龙戏珠抹额，喜气洋洋，越发显得面如银盆，气宇非凡；再看黛玉身穿大红缎五色压金满绣大褂，系着同色裙子，头上盖着大红缎绣龙凤四角垂流苏盖头，紫鹃和雪雁装扮一新扶定了黛玉，但看那纤纤柳腰，莲步轻移已让宝玉神魂颠倒。
因是省亲别墅，虽奉旨使用，贾政和王夫人也只敢在右侧下方设坐，贾母并薛姨妈众人只在左边设坐观礼，贾母见得宝黛一个眉清目秀俊后生，一个华丽如仙美娇娘，心满意足，只顾合不拢嘴的笑了。众人见他两个才貌双全，且又是元妃赐婚，也不禁纳罕，世上竟有这般美好的人物，且又能配成一对，真正是天地造化了。吉时已到，宝黛拜堂，一拜天地，宝黛对着香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感谢元妃娘娘赐婚；二拜高堂，宝黛又对贾政王夫人磕了三个头；夫妻对拜后，宝黛坐上小轿，紫鹃等捧着衣巾香炉尾随其后，二十对俊俏丫环提着红灯前面引路，贾母、王夫人并凤姐儿也坐轿送宝黛入洞房。这边贾赦，贾政，贾珍和贾琏忙着招呼同僚并亲朋去荣禧堂入席，女眷们由邢夫人带着尤氏在贾母上房招呼。
新房里也燃着龙凤和合红烛，焚着桂花百合香，合卺杯里正是元妃所赐西洋进贡的红葡萄酒，宝黛二人在床边坐下，贾母等笑意盈盈的看着宝玉拿着秤杆挑开了黛玉的红盖头，只见黛玉云鬟高挽，珠翠钗钿，光耀夺目，眉蹙春山，目盈秋水，元妃所赐一对翡翠嵌珍珠凤头钗分插左右，越发显得倩口香腮，华丽如仙。宝玉不禁呆了，凤姐儿忙笑着上去推了他一下，“宝兄弟，一个月不见，可是不认识林妹妹了？赶紧喝交杯酒吧，好让我们闹新娘子。”宝玉回神红了脸，黛玉自是低头不言，两人喝完合卺酒，又吃了子孙饽饽，并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等，寓意早生贵子。凤姐儿还想热闹，贾母和王夫人却心疼宝黛，便早点离开去坐席陪客了，这里只留了紫鹃鸳鸯众人伺候。宝玉见众人走了，忙上前来，道，“林妹妹，你可是恼我了，怎么不说话？许多日子不见，我可是天天想你的紧，偏生她们不让我去瞧你，你可大好了？”黛玉待要不答，恐拂了宝玉的好意，待要回答，又觉得臊得慌，涨红了脸，半天放答道，“我大好了，承蒙惦记。”宝玉待要再说话，紫鹃悄悄扯了他袖子到一边说道，“好二爷，可怜姑娘臊得慌，你这几日千万莫要当着人合她说话。”宝玉答应了，半晌又笑起来，紫鹃抿嘴看着他笑，鸳鸯，玉钏并雪雁也看着宝玉笑，袭人在门外预备着有事，听见里面的笑声，不禁黯然。
紫鹃和鸳鸯端了晚膳来用了，便服侍宝黛洗漱后退出去各自整理自己的房间，唯留了紫鹃在后面小间里伴宿，紫鹃把鸳枕锦被整理好，又抓了一把桂花百合香放到香炉里，又拿银簪子把烛芯儿挑亮，便自己回小间去了。这边黛玉穿了红色夹纱袄裤，头上只留了一支羊脂白玉簪，宝玉穿了杏黄色夹纱袄裤，坐入被中。宝玉是经过警幻仙子所授云雨之情的，看了黛玉情不自禁，便欲求欢，黛玉一则害臊，二则折腾一天有些劳累，便想歇下，宝玉却不肯就睡，想着林妹妹不比袭人，却不能勉强，倒了些参汤给黛玉喝了便躺下，自己却钻入黛玉被中，道“好妹妹，你累了先睡会儿，我抱着你铁定不动，你只管放心睡。”黛玉本害臊，睡眠又浅，却不想拂了宝玉的心，且自己担惊受怕了这些年，一朝梦想成真，也不愿舍了宝玉独睡，却着实劳累，便把头偎在宝玉肩膀合目养神。宝玉看黛玉如此亲密，不禁心花怒放，只管看着黛玉，竟睡不着。许是劳累，许是心事已了，黛玉竟很快进入香甜梦境，睡到了二更方醒，抬眼看宝玉睁着眼睛看自己，不禁问，“宝玉，你没睡么？”宝玉笑嘻嘻道，“好妹妹，今儿可能看着你睡觉了，我乐得很，哪舍得放开你这块香玉，看着你就好了，不舍得闭上眼睛的。”黛玉莞尔一笑，宝玉却缠了上来，黛玉此时不便推却，便半推半就，宝玉素日心疼黛玉，此时自是温柔和睦，缓缓而来，二人盼得云开见月明，生死连理一朝成真，心灵相通，竟至昏迷之境。一时云雨已毕，二人相拥而眠。略睡了一会儿，却是紫鹃来请他们起床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二人起来，紫鹃带着鸳鸯玉钏和雪雁捧了金盆并各式用品，二人漱口，喝了些冰糖燕窝，摆上早饭吃了便命紫鹃等捧了给老太太和太太的礼物去请安，唯留了雪雁看家。
雪雁便在房里收拾一会儿，便坐在自己房间里作些针线活计。紫鹃，鸳鸯，玉钏和雪雁各有一间屋子，就在宝黛新房的南侧配间里，春纤等潇湘馆丫头仍旧留在园子里看屋子。原来怡红院的丫头却都跟了来，除了袭人，麝月和秋纹在第三进有屋子，袭人是自己一间，麝月和秋纹是共用一间，其余丫环婆子皆在头进两侧配房里住宿上夜，宝黛新房的一切都是带来的陪房丫头负责，袭人等却落得清闲。麝月秋纹尤可，袭人原来在怡红院本是第一人，任谁来了也要敬三分，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太心坎上的，二爷喜欢的人，注定是要当主子的，就连当家的琏二奶奶见了他也要叫声袭人姐姐。太太只挑了他一个人放在宝玉房里，众人自是又妒又羡，因素日贤名在外，怡红院一干丫头也服她管，自己俨然是个主子了。不料黛玉嫁了过来后，一应事情都是紫鹃带着鸳鸯众人照应，自己突然闲了下来，心里不由得闷得慌，昨夜宝黛洞房花烛，阖家欢欣，唯有自己在房内辗转难眠，暗自洒泪。今日宝黛带了紫鹃等去上房请安，自己却无人问津，不禁又气又苦，怕被别人看见，只得挣了起来梳洗了，拿着块活计坐着发呆。想想赵姨娘有了探春和环哥儿，还是只能在王夫人房外立规矩打帘子，自己的将来又会是怎样呢？心里五味杂陈，茫然若失，连麝月和秋纹进来都不知道。麝月和秋纹却是来请袭人调派午膳事宜，袭人想想自己的尴尬处境，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少不得带了他们来问雪雁，雪雁却是很客气，赶着让座，请袭人自己安排。袭人自是小心翼翼，亲自督促，派了小丫头去探二爷二奶奶何时用膳。却见王夫人派了小丫头来叫袭人，便忙忙赶去。
第八十六回 武陵别景桃花正红 秋霜来袭菱藕枯败
上文说到袭人闻得王夫人传唤，忙忙得赶往上房。
却说早上宝黛洗漱用饭后命了紫鹃等捧了礼物去上房给贾母和贾政王夫人等请安。待到了上房，贾赦和贾政，邢王二夫人，贾珍和尤氏，贾琏和凤姐儿并其他众姐妹不多时也都到了。琥珀铺了红毯，宝黛恭恭敬敬的给贾母叩头请安奉茶，鸳鸯便呈上黛玉给贾母的贺礼，无非是金珠玉器之类，最贵重的却是一根檀香木雕成的龙头拐杖，龙口里含着一颗夜明珠，流光溢彩，贾母爱不释手，回首命了琥珀将贺礼呈给黛玉，众人看了不由赞叹，却是贾母当年最初封诰一品夫人的凤冠。贾母感叹道，“当年受封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给了孙子媳妇，又是外孙女儿，也是个好兆头。”众人又妒又羡，尤其邢夫人和凤姐儿两代长房媳妇，心里自然埋怨贾母偏心，帮着宝黛发兆，不疼爱长房长孙，但面上却不敢显现出来。黛玉谢了贾母，便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邢夫人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准备了一对金镯子作了见面礼。王夫人却是准备了很丰盛的礼物，一对金钗，一对玉镯，两匹贡缎，黛玉也恭敬领了。给邢王二夫人准备的是绸缎各两匹，上好沉香各两盒，贾赦和贾政各是宫扇一匣，端砚一方，湖笔十支，徽墨两方。以下平辈如贾珍和尤氏，贾琏和凤姐，李纨并探春、惜春、宝钗等俱平礼相见，互赠了礼物。宝黛又端坐接受了贾蓉贾兰等小一辈的行礼，也有见面之礼。紫鹃鸳鸯玉钏也随了主子行礼，各人皆有赏赐。各房跟来的丫环也给宝黛请安贺喜，紫鹃等忙上前扶起来，也是有赏封的。
袭人忙忙赶来，正值各人请安行礼毕，贾母心疼宝黛，命了贾赦带了众爷们散去，宝玉留下，众人坐下叙话。王夫人便回禀贾母袭人来给宝黛请安。贾母便对黛玉说到，“袭人那孩子性格和顺，心也细，这些年亏了他照顾宝玉，我和你太太也省了很多心，现今给了宝玉作房里人，只等你过门才封姨娘，你这孩子体弱，有他帮扶着也养养身体，我和你太太也放心。现下叫他来给你磕头。”黛玉所惧者“金玉良缘”，对袭人早就知道王夫人给了宝玉作房里人，且还和湘云结伴来道喜过，自是无话可说，又且自己初嫁为人妇，万事小心，哪会有意见，低头说道，“但凭老祖宗和老爷太太吩咐。”王夫人便命人唤了袭人进来给宝黛磕头，黛玉的脸先羞红了。
琥珀拿了垫子，袭人先跪下给宝黛恭敬磕了头，又依次给贾母，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和各位姑娘磕头请安，众人纷纷给宝黛道喜。袭人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多年心愿一朝得偿，担心的是不知黛玉如何对自己。请安毕，便立到了黛玉身后，贾母很是满意，说道，“袭人，你这孩子从小心眼儿实，只知道为了主子，我打心眼里喜欢。这次可算有了名分，不枉了这些年替我们照顾宝玉。也是太太和宝二奶奶抬举你。宝玉如今成了亲是大人了，你还要将从前的心伺候宝二爷和宝二奶奶，万不可懈怠了或是端起身份来懒了。你二奶奶身子弱，你凡事多操心些，督促着小丫头们，凡事听着二奶奶的吩咐，莫要疏忽了，我可不依。”袭人忙跪下道，“蒙老太太，老爷太太，二爷二奶奶的抬举，奴婢自当用心服侍二爷二奶奶，不敢懈怠，也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贾母见状放心，吩咐凤姐儿传下话去，从此府里改称袭人为姨娘。袭人欣喜异常，看向宝玉，却见宝玉的眼光从未离开过黛玉，竟似对自己的事情毫无察觉，毫不在意，不禁心下黯然。
贾母命众人散了，独留宝黛和探春惜春宝钗陪自己用午饭。王夫人带了凤姐儿等散去不提，袭人原欲留下伺候黛玉用饭，倒是黛玉命了鸳鸯回去将准备好的给袭人的赏赐找出来，又命袭人回去用饭歇息。袭人心下感激，自回新房不提。饭传了上来，因黛玉刚过门，还是和宝玉坐在贾母边上，其他姑娘们依次坐下，各人安静用完饭，便请了安各自回房。宝黛带了紫鹃和玉钏漫步而行，宝玉不断问，“妹妹，劳了这半日，可累了不成。回房给你捶捶，赶紧歇会儿吧。”黛玉红着脸道，“悄声点儿，小心她们听见，传开了倒说我轻狂。”一时回到新房，在厅里坐下，袭人忙进来，再次跪下磕头谢二奶奶成全。黛玉少不得安抚了他一番，命鸳鸯将赏赐给袭人，说道，“袭人姐姐，你从前就是极好的，多谢你这些年照看二爷，以后少不得也劳累你为我和二爷多操些心。平日里不要太拘束，还和从前一样的好。二爷可有什么说的？”说着似笑非笑斜睨了宝玉一眼。宝玉心神一荡，忙敛容说道，“袭人姐姐，妹妹说的极是，以后凡事听妹妹的就是了。”袭人想着宝玉从前是何等的绸缪亲密，如今却是这样冷淡，当下再叩首道，“蒙二爷二奶奶的抬举，奴婢自会尽心尽力服侍二爷二奶奶。凡奶奶有什么吩咐，奴婢自当尽力做好，还请奶奶指教。”黛玉忙上前亲自扶了起来，命紫鹃给袭人看座，袭人谢了方扭捏坐下，说了些闲话。黛玉看他不自在，便说了一回推说累了要歇息，命大家散了，自己回房，除紫鹃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去袭人房间给他道喜，搞得袭人羞得不得了，少不得谢了众位姐妹，大家也送了些礼物，荷包扇子之类的，作为贺礼，因着黛玉在，也不敢太高声。鸳鸯和玉钏知道自己也是铁定跟了宝玉的，倒没什么。秋纹和碧痕绮霞等心里却着实不高兴，碍于身份有别，也盼着袭人能帮衬提携，强颜欢笑奉承袭人不提。黛玉第二日便指了三进东首一间屋子给袭人，命了匠人进来收拾，簇新华丽，比起作丫鬟时不异天壤之别，又指了一个小丫环改名为茉儿供袭人使唤，袭人感激不提，便是其他丫头也羡慕袭人遇上了好主子，看不出林姑娘做了奶奶却是这般的贤惠宽容。袭人心下稍安，尽心服侍黛玉，唯恐有所过失，却不想黛玉其实并不在意袭人，两下相安无事。贾母和王夫人也放下心来。
因着黛玉没有娘家，三朝回门便托了薛姨妈和宝钗在大观园里摆了酒席，请了众人喝酒赏菊。因久未去拜访宝钗，趁便问起了香菱，宝钗顾着黛玉在喜日子里，没有细说，淡淡带过以免黛玉伤感，却带来了香菱托了转交的贺礼，黛玉看了伤心，宝钗倒说，“瞧你，好好的平白伤心了。等过些日子过去瞧他不就成了。”那夏金桂却带了宝蟾也来园子里吃酒席，李纨带了探春相陪，他见得贾府众人容貌皆异常出色，心下却也惭愧，安分吃酒，众人素日里厌恶他们，同情香菱，便不搭理，吃完酒席夏金桂也就自觉地带了宝蟾回去了，因薛蟠自香菱病重便心下愧悔不搭理金桂和宝蟾，心下更欲置香菱于死地。
钗回去以后便去看视香菱，带了黛玉的礼物，却是一对缠丝银镯，镶了小颗珍珠的，异常雅致。香菱自那日病重，太医诊断有孕，却劳心伤神，终没能保住，流产后便缠绵病榻至今，瘦得只有骨头了，为此，薛姨妈骂了薛蟠不知多少回，好好的孩子没了，便是呆霸王自身也愧悔流泪，宝钗倒时常劝了妈妈和哥哥，孩子已经没了，没必要再埋怨，抓紧治好了要紧，以后再生就是。薛蟠每日里请医用药，十分尽心，那金桂和宝蟾见得如此，吵闹不休，不过一月的功夫，不知闹了多少饥荒，也有瞒得住的，也有瞒不住的，贾府这边上下人等也讨论感叹不已，唯独没有告诉宝玉和黛玉。探春和湘云偶尔也过来探视，却不便多坐，丫头们当中素日好姐妹也会过来，因防着主子有事，也是来去匆匆。香菱每日里闷在床上，恹恹不喜饮食，薛蟠来看视时，自己倒是战战兢兢，唯恐惹了不高兴。渐渐的似乎身体也好了些。闻得宝黛成婚，心里也是高兴，便托了宝钗贺喜，听得袭人升了姨娘，也为他高兴。
袭人素日和香菱要好，因忙着宝黛婚事，不得空闲常来看望。近日因自己名份正了，少了很多事情，宝黛的一应用品如今是紫鹃带着鸳鸯等管理，自己不过是照看而已，闲下来很多。这日中午服侍了黛玉用饭歇息后便带了小丫头茉儿来看香菱，路上遇见的丫头都朝自己行礼，心里微微得意。到了薛姨妈府上，自有丫头禀报给宝钗，贾府的袭人姨娘来看视香菱姑娘。莺儿出来，给袭人福了一福，道，“给新姨娘请安。”袭人羞红了脸，忙拉住道，“好妹妹，你别寒碜我，还和以前一样才好，左不过还是伺候二爷二奶奶。”莺儿笑道，“才刚是贺喜，以后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我就斗胆僭越了。”袭人拧了他的脸笑道，“偏是你爱捉弄人。”说着进了香菱的房间，看着香菱得了消息坐在床上，赶忙上前扶住他道，“你又起来做什么？赶紧的躺下吧，我来不过是说说话儿，劳累你倒是我的不是了。”宝钗也进来了，袭人站起来请安，宝钗忙扶住，“漫说以前不用这样行礼，如今身份不同，更不用行此大礼了，以后就是姐妹了。”袭人忙说道，“蒙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抬举，我怎么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姑娘万不可折杀我，我还是个奴婢，自当用心服侍主子们，主子们高兴了，就是我的福分。”宝钗坐下道，“你是个明白人，老太太和太太看重你，林妹妹待你也极好，你只管放心作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的莫要多想。你也是个有福的，凡事听着林妹妹的吩咐总是没错的。只要眼里有主子，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说到这儿又笑道，“新姨娘来了，莺儿可礼数周到？这蹄子还不奉茶，一点规矩都没有！”袭人忙说道，“宝姑娘又取笑了，才刚莺儿妹妹也是这样讲，倒叫我不好意思，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香菱咳嗽了两声道，“袭人姐姐原是有福气的，听得宝二奶奶待你极好。我也想着有个好主子尽心尽力去服侍，不想没有这个好命。”说着滴下泪来。袭人忙安抚道，“香菱妹妹，你如今也算好的了，听得薛大爷待你也好，姨太太和宝姑娘也极关心，你只管安心养病，身体好了，自然有好日子等着你。茉儿，把给香菱姑娘的东西拿过来。”说着指给他看，这是红菱，留着做条喜欢的裙子穿，莫要不舍得，这是素纱，可以做成夹袄穿，这两盒点心是宝二奶奶送给你的，口味很好，你尝尝。
这边说的真高兴，却听得外面渐渐吵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得是夏金桂的声音，细听却是，“这也是大户人家，没见过房里人生病，太太奶奶和姑娘来看视的。便是来看视，也该回了主子，岂有自己见客的道理。姑娘家的整日里和奶奶姨娘打交道，不知道是什么想头。岂有来客不让当家奶奶陪着倒让姑娘相陪的道理。整日里为了孩子的事情埋怨我，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劳师动众的来探视，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也就不多说了。请医吃药这么长时间，总是赖在床上不好，不知道是想霸住我们那呆爷，还是不想要我这个主子。既然有爷们叫你好姐姐，太太奶奶们又和你亲近，何不跟了去，赖在我这儿岂不委屈了你，自有那贤惠的奶奶给你房子和丫头，高门大户的，强如这边。”不说宝钗听得脸上发白，便是袭人也觉得难堪，捎带着将宝黛和袭人都骂了进去。香菱脸色苍白，半晌哇的吐了一口鲜血，颓然倒了下去。宝钗顾不得生气，忙和袭人为他顺气，又命人去请太医，袭人久在此不便，顺道告辞了。
菱本来气虚，此次吐血竟是将所有精血都吐了出来，昏迷了许久，恍惚间自己还是小孩子，父母抱在手里哄着，一会儿又是一个和善的家人抱着在看花灯，然后被一个凶恶的人抢走，自己哭啊喊的，再然后是初到薛府的境况，心里似乎明白这是自己以前的经历，宝钗守在边上，只听着香菱在模糊中不停的叫着爹娘，又是不要过来，英莲要回家等等，只得干着急。一会儿太医来了，只得先回避。太医诊了一回脉，到外间，告诉薛蝌，“这位奶奶心脉已衰，回天无力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薛蝌苦央大夫开药，太医不肯，只让熬些浓浓的参汤喝了兴许还能支撑一回，便告辞了。
香菱一回醒来，却清晰的告诉宝钗，“我自小被拐子拐卖，蒙姑娘照顾了这些年，如今要走了。太太和姑娘要保重，待我的恩情香菱下辈子衔草结环相报。可怜我们那糊涂爷信了糊涂奶奶的话，害了我的孩子，其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倒是姑娘以后进了宫，万万要保重自己。我如今要去的了。”说着薛姨妈也从贾府得信辞了王夫人赶了回来，听得如此说道，“好孩子，你的品格别人家的奶奶小姐也比不上，是蟠儿的福气不知道珍惜。你且安心养病，年纪轻轻的，莫要说这些丧气话。”香菱却不言语了，一会儿嘴里开始反复念叨“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用团圆”，正是在大观园里入诗社黛玉和众人夸赞的那首。渐渐眼神涣散，宝钗早从薛蝌那里得了消息，知是不行了，忙让臻儿帮他换衣服，却听得香菱一声长叹，却已经去了，嘴角尤留着痴迷的笑意，还沉浸在当日美好生活的回忆里。薛姨妈和宝钗不住拭泪，便安排后事。
倒是宝钗明白，劝了薛姨妈不必大费周章，人已死去，发送好些，在铁槛寺停灵七天，择吉安葬就是，犯不着再惹得夏金桂折腾。薛蟠想起香菱这几年跟了他万事小心，且才貌双全，不由得抚尸大哭，竟有贾琏待二姐的情分。出殡当日，除去素日要好的丫头们，宝黛和众姐妹都来拜别，竟是搞得如正房太太一般看待。那夏金桂心里不愿，却因香菱已死没了威胁，便也穿了素服出来待客装贤惠，无如众人并不搭理，也只得恨恨得诅咒香菱和薛蟠。
薛蟠自香菱出殡，却夜里守着书房，也不去金桂和宝蟾房里，任凭金桂如何骂骂咧咧或宝蟾软语温存，一概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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