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馆说红楼之谁是谁的眼泪
文：凹晶溪客
看红楼梦总是眼泪不断，或是黛玉的眼泪，或是读者自己的眼泪，因为开篇作者就说明黛玉是来还泪，这一场前世的恩怨注定林妹妹的眼泪要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直至泪尽人亡。
近来看一些后传或者续书一类的文字，大多把黛玉描写成变身的职场女精英，不但貌美温柔而且智慧，最后多半是在北静王爷的怀抱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还泪一说也就荡然无存了。更可怜那宝钗化身为刚刚照过镜子的继母皇后，机关算尽之后却失去了所有，让读者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竟全然不顾“这一干风流孽鬼”都是应运而生前来“造劫历世”。我素来不反对爱一个人，但是狠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大约也出乎我的意料。
我从不否认我对黛玉的偏爱，宝钗的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也让我情有独钟，所以我向来不喜欢抑钗扬黛，前几日看到人说如果没有宝钗，黛玉不会又这么多的眼泪，阿客不觉一晒，这缘分本就是天前世注定，就算没有宝钗大约也会有其他故事出现，这个黛玉的眼泪是断不可少的，倒是可怜宝钗天生一个强人，到终了却是泪眼看花也无人怜爱，可怜、可叹！
个人看法，宝钗不是黛玉的眼泪，可是黛玉却实实在在是宝钗的眼泪。我从几个角度来试析一下自己的观点。
首先在存世的前八十回里没有宝钗迫害黛玉，相反，我觉得宝钗对黛玉是爱护有加的，有人从宝玉跟黛玉说了一个半截子话“燕窝”推断出宝玉已经看出来宝钗给黛玉的燕窝是有慢性毒药的，可怜见儿，这个宝玉可是那有心计的人？他知道有人用慢性毒药害自己心尖尖上的妹妹难道就一句话也不会说吗？那个老而成精的贾母难道也是吃素的吗？从前年秋天宝钗送黛玉燕窝到第二年春天改由老太太给，要是有毒只怕这宝二爷早就上蹿下跳去找解药了，还有心思慢条斯理的跟紫鹃解释什么“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就算这个时候宝玉不打算撕破和薛家的脸皮，难道还不能交代给紫鹃小心吗？我想，聪明如黛玉，一定能分清楚谁是真心的怜惜，比如她的二舅母，我想她是从来没有敢交付真心的。
薛林关系改善的起因是行令时间，在一次酒会里黛玉脱口而出了西厢记、牡丹亭里的几句词，“良辰美景奈何天”反对宝钗的就指出了如果宝钗自己没有看过怎么就能马上反应过来黛玉失误了呢？不错，宝钗很坦荡说明自己是看过这些书的，其实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够知道黛玉看到这些书肯定是从宝玉哪里得来的，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规劝“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竟是苦口婆心，所以那黛玉才信服下来。有人说宝钗不当众说出来是因为一旦说出来她自己看“淫书”的事情也要败露，所以才选择了卖给黛玉一个人情，也更阴险的把自己埋藏了起来，个人观点，这件事情如果宝钗不是真心要保全黛玉，陷害人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消当众请教黛玉便是，这几句词好生疏，林妹妹是哪里看来的？只怕林妹妹再有几张巧嘴怕也难以解说吧？所以个人认为，就这件事情而言宝钗还是蛮厚道滴。
其二，黛玉的眼泪为谁而流？开篇就有了还泪一说，自然林妹妹要泪眼婆娑的面对宝哥哥，这些泪无疑是为了宝玉，每每黛玉小性歪派宝玉，如第八回“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等等，细细推敲那宝钗只是站在原地，激动的却是别人。
红楼梦素有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说，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更是全书的总纲，十二仙曲是红楼梦十二金钗结局的线索，开篇第一曲的“终身误”应该是宝玉和宝钗的婚姻现状：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正常思维十二仙曲应该写的是十二金钗，但是开篇的第一曲却是用了宝玉的口吻来诉说宝钗的痛苦，这一首词里隐晦的交代了宝黛钗的结局，宝钗是宝玉的结局，却不是他的最爱，生活里处处都是那个逝去的人的身影，贤惠如宝钗也不能。
再来看第二首：［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须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显然易见，这一首完全是些宝黛的，阆苑仙葩是绛珠仙草林妹妹，美玉无瑕是神瑛侍者贾宝玉，可惜一个是镜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最后自然是泪珠儿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其中并没有交代宝黛的爱情悲剧是由于宝钗造成，在后的几位金钗的词里就对悲剧的造成者或多或少的给了暗示，比如迎春词里的子系中山狼（子系为真写的孙）凤姐的“一从而令三人木”（人木为休）香菱的“自从两地生孤木”（两地是两个土摞在一起，再加一个孤木就是一个桂字。）只是对这两位临风对月做了细致的描写，并没有对造成这一悲剧的具体人物加以描写。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事情真的跟宝钗没有关系呢？
其三， 从前八十回里看，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说法都是有的，不过开黛玉玩笑的就有，说宝钗的反倒是没有，真正提起的只有薛蟠一人，而且是在自己家里，而对黛玉，凤姐说过“你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连一向厚道的李纨也说“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薛姨妈也说过四角俱全的话，看过一篇文章说这是王熙凤的欲擒故纵，我倒是觉得贾府里两位少夫人都看好的事情，大约也是有上层基础的，就是王熙凤是为了娶一个病西施回家好继续当她的家，那那位寡妇大奶奶是什么呢？而且这位大奶奶一向是大家都称道的公平厚道人。至于薛姨妈，我都不认为她是矫情，宝钗带上金锁的时候只怕宝玉还没有出生，而且他的父亲还在，薛家也还没有败落，薛家大可不必为嫁到贾府如此大费周折，私人以为和尚给了那个金锁以后薛家第一个想到的是和氏璧，也就是皇上家的那块玉，所以才会有宝钗侍选一说，这个时候宝钗应该是不能提亲的，所以薛姨妈才会说“我虽没人可给”，如果宝钗没有侍选这个身份薛姨妈说这句话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老于世故的她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
在遗失的部分里，我们能肯定是一定有黛玉之死和金玉良缘，但是黛玉是不是想后续文字中死于宝玉成婚之夜呢？我个人以为不是，在甄士隐为好了歌做的注解里有一句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甲戌侧批：宝钗、湘云一干人。]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甲戌侧批：黛玉、晴雯一干人。]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甲戌眉批：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
既然黄土陇送黛玉白骨石昨日的事情，今宵才有红灯帐底卧鸳鸯的后续，那么宝钗嫁给宝玉就应该是在黛玉死后不久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同步进行。联系第五十八回里作者借藕官说出的一番道理“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宝玉断乎不会因为黛玉之死而守身，他的论调就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 这样的承接才更加合理，黛玉泪尽身亡之后，大约贾家和薛家都已经败落，这个时候有人再提金玉良缘也就合情合理了，而婚后的宝玉虽然对宝钗是齐眉举案，但是仍然在怀念逝去的黛玉，人可以跟活着的人争宠，但是与逝去的人争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黛玉便成了金玉良缘里的影子，这一情况可以在宝钗的灯谜里体现：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一边举案齐眉一边是意难平，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宝玉抛下宝钗出家，这个时候想来一向要靠冷香丸来压制胎里带来的热毒的宝钗也是泪流满面吧？
谁是谁的眼泪？谁是谁的伤悲？谁都没有错，都是在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一切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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