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人的成长

作者：路铭

人的成长，是一个反复、艰难、有趣且富于意义的过程，且这个过程贯穿着整个的人生。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心灵的蒙蔽、启蒙与觉醒经常交替发生。

通常而言，心灵的启蒙与觉醒来自于主动思索宇宙和生命的本源，分辨人性的正负和优劣，反思自我的需求与期盼，省察自己的一言一行，读懂自我和他人的内心世界，明确个人的权利、责任与尊严，认知个体与群体，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与异同。

与之相反，心灵的蒙蔽来自于思想和行动的自闭、怠惰与胆怯，来自于由此引起的思考和实践的闲置。心灵的蒙蔽又源于无视宇宙运行的天道与规则，失去对学问与真知的挚爱与崇拜，丧失对探索未知的好奇与冲动，丢失对于美好事物的体验与感受。心灵的蒙蔽还来自于屈从世俗，迷信形形色色的标准答案，习惯于从众媚俗与随波逐流，怠于对生活的持续改进，并且放弃自己的兴趣爱好与个性，停止自我价值的不断提升。

人如能进入心灵自我启蒙的激活状态，就会从日常工作和繁杂琐事中抽离出来，在探求真知和思考人生的过程中，不断地获得觉醒或顿悟。反之，如果一个人长久地沉浸于市井，一味地争名逐利，过于在乎世俗的眼光，经常地患得患失，那么他将表现得心浮气躁，钝化自己对生命和自然的感受能力，并且容易和丰富的生活体验擦肩而过，和深刻的思想灵感失之交臂，在黎明般的觉醒面前错失良机，这样，尽管岁月的年轮在一圈圈地增长，心灵却依然处在半开化或蒙昧状态。

对于多数人来说，生活从来不会是浪漫故事中描绘的莺歌燕舞，也不会是童话世界中演绎的四季如春和诗意盎然，很少有从天而降的馅饼，罕有冒冒失失撞上大树的白兔。现实中的人，更多地是要经历岁月的蹉跎，风霜的吹打，荆棘的割裂，需要穿越道路的泥泞，迎战变幻的风云，甚至对抗黑暗的锤击以及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真实的生活，常常需要人付出百倍于别人想象中的艰辛、眼泪和汗水。

生活之严峻，其根源来自于人性的弱点，来自于人的强制、等级、依赖、破坏、懒惰、轻慢、自负、虚伪、傲娇、封闭、怯懦、迷信、猜疑、暴虐、固执、无聊、嫉妒和憎恨之类。但是人性中同样也存在着与其弱点相对应的优点，它们是自由、平等、独立、创造、勤奋、尊重、内省、真诚、谦虚、开放、勇气、质疑、信任、仁爱、通达、幽默、宽厚和博爱等等。

觉醒、智慧与积极的人生，就是懂得如何召集人性中的优点，去对抗和置换人性中的弱点。进取与充实的人生，更是要依靠广义上的爱的激励：爱真知甚于爱名利，爱世界匹配于爱自己，爱自由权重于尊权威，明是非优先于站立场，爱健康对称于图享受，崇艺术超越爱金钱，守规则战胜讲人情。

那么，人的一生如何算是开启了智慧？接近了觉悟、充实、进取与成功的境地？也许智慧和觉悟的生命，是由起初的简陋、迷失再到矛盾与复杂，穿越过九九八十一劫的磨难，最后水落石出，铅华洗净，返璞归真的心灵朝圣历程。那些称得上充实、进取与成功的生命，该是如罗曼·罗兰所言：“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或需要像尼采声称的：“人犹如树木，越是要向上成为参天大树，根基就越是要扎进黑暗的大地深处”，也当如维特根斯坦留给世界的最后一言：“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相比之下，当代思想骑士王小波关于幸福的定义，却在平实与达观之间，充溢着直抵生命本质的通透：“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它们都不愧为是悟透生命之道的爱智慧者的箴言。

在人类的精神与物质史上，像上述那样，孜孜不倦地致力于自我成长，探索人生与世界奥秘，崇拜和追踪生命智慧的人灿若繁星，比如老子、孔子、柏拉图、欧几里得、达-芬奇、哥白尼、李时珍、伽利略、洛克、牛顿、孟德斯鸠、贝多芬、休谟、斯密、康德、达尔文、孟德尔、巴斯德、诺贝尔、尼采、爱迪生、弗洛伊德、罗素、爱因斯坦、米塞斯、薛定谔、维特根斯坦、哈耶克、海森堡和诺依曼等，这些人像是一群信仰坚定，脚步坚韧的跋涉者，也像是一长队接力的勇士，他们行走在安徒生笔下那条“光荣的荆棘路”上义无反顾。持有如他们那样求真务实，不懈追求的精神之人，即使有些过早地像流星般地坠落，也毕竟给世界留下了丰富深刻的灿烂遗产。

这些人中的佼佼者如16世纪末的大思想家康德。康德从出生到去世的大部分岁月，都是在东普鲁士首府柯尼斯堡（如今的俄罗斯加里宁格勒的首府）生活，尤其是当他从柯尼斯堡大学毕业做了5年家教，在近30岁时回到柯尼斯堡大学任教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乡小镇。从那时起，他的生活作息极具规律：每每下午4:30分过后，人们便能够看到身材瘦小的他，身着灰色大衣持着手杖，在那条能够触发沉思，长满树木的石灰小径上散步，无论春夏和秋冬。以至于有人猜想，在康德的一生中，他可能从未去到过离家60英里远的地方。

让人钦佩的是，就是在身体活动半径长期不超过60英里的状态下，康德通过其在“哲学小径”上的深思而写就的“三个批判”巨著，其中思想的触角却几乎穷尽并囊括了人世间真善美的方方面面。在名为《纯粹理性批判》这部鸿篇巨制中，康德通过纠正笛卡尔为代表的唯理论和休谟为代表的经验论各自的不足和缺陷，再综合它们的精髓提出了自己的“先验认识论”，发起了认识论上的一次“哥白尼式的革命”，开创了“哲学史上的认识论转向”。同时构建了在人类精神领域内，那座可以让科学、艺术和宗教各得其所，互不冲突的体系严密的哲学大厦，成就与建造了人类思想史上从古典到现代之间的坚固桥梁和宏伟丰碑。

还有世界著名的发明家、物理学家和企业家爱迪生。童年时的爱迪生因父亲经商失败，家庭迁居而失去了稳定的学校读书机会。后来在他八岁时终于进入一所只有一个班级的学校就读。因为爱迪生天性就爱刨根问底，所以在上课时他经常问老师一些另类的问题（如：风是怎么产生的；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而不是四），以至于仅三个月的时间，就被老师以“低能儿”的名义撵出学校。好在作为女子学校教师的母亲相信儿子的才华，为此专门引导与开发他的好奇心，比如让他重复传说中伽利略做过的比萨斜塔那样的自由落体实验。

在母亲的引导与开发下，爱迪生自小心中就埋下了热爱科学，探索真知，善于创造发明的种子。于是他一边从事卖报等职业挣钱养家，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在家自学各种知识，或去图书馆博览群书。他也阅读了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莎士比亚与狄更斯的著作和许多历史书籍，如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大卫·休谟的《英国史》，他还读过托马斯·潘恩的一些著作，这样世界名著深刻地影响了爱迪生的三观。

同时爱迪生在10岁时就开始对化学产生兴趣，他在自己家的地窖中，按教科书做实验以至于搞得事故频发。在他刻苦学习，勤奋思考，本能地动手实践之下，厚积终于薄发。成年后的他相继发明了投票计数器、印刷机、同步发报机、声波分析谐振器、油印机、碳阻送话机、留声机、白炽灯、电表、留声机、碱性蓄电池、圆筒唱片、电影放映机、有声电影等上千种产品和专利。爱迪生除了在留声机、电灯、电话、电报、电影等方面的发明和贡献外，在矿业、建筑业、化工业等领域也有不少杰作和真知灼见。

爱迪生又是一位伟大的企业家，他创办了“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后来和汤姆·休斯顿公司合并成立了通用电气公司，并在电气领域长期占据重要地位。爱迪生的一生，可谓是早年困苦却自强不息并且后来居上的典范和榜样。

《周易》中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名句，它说的就是珍贵的人类精神与物质的求索精神。那些积极向上且自强不息的精英，他们知道听从天道的启示，能够顺应天道的引领，他们既不迷信神灵，又非绝对地否认灵魂与来世，而是相信人对于包括精神在内的万事万物的认知无涯且宽广，科学伟大又并非万能，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永远在路上。正是这种对世事的探问无止境，真相有待不断地披露与接近的谦虚认知，才是生命意义和人生乐趣的根本所在，就如孔子所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些在荆棘路上的跋涉者，他们正是在不断地寻道、闻道、悟道，不停地创造发明，为世人带来丰富的精神与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一次次地驱散迷茫，一关关地穿越险阻，不断地使生命接近豁然开朗，渐渐地走向大彻大悟。

每当回想起走在“光荣的荆棘路”上前仆后继的先知们的身影，总能让人增添前进的勇气与思想的觉悟。他们的事迹在昭示着人们：所谓理想与充实的人生，不应该是养尊处优、从众媚俗、模棱两可、难得糊涂等行尸走肉般的自我麻醉；理想与充实的人生是自由平等、勤奋求索、百折不挠、热爱生命、珍视情感、自我反省与自我超越的终生历程。是既知道人生的深度和广度，又懂得此生的限度和长度，最终打破此岸和彼岸、物质与精神、自在和他在的界限和对立的人生，也是灵魂和身体达成和解，使得它们能够谐调一致地行动，减少事物中紧张的两元对立和分裂的人生。

如果人们能够在历经惊心动魄的千锤百炼中做到上述种种，那么他的生命就可能步入如下的至臻境界：视野因高瞻而远瞩，生命因勇猛而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