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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宋词音韵之美》

“生于曲乐而胜之”。内在艺术性与外在音乐美相织交融,孕育出独具境界美与韵律美的一代文学——宋词。清孔尚任《蘅皋词序》有言:“夫词,乃乐之文也。”词脱胎于曲乐,历经两宋词人的精雕细琢,被赋予了横跨千年的不朽价值。

近现代学者在着手研究词之美时多侧重于欣赏其营造的境界感,犹推崇曲子词“要眇宜修”的境界之美。探寻道路上也不乏颇有建树的评论性文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如此道:“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阐述出宋词具有区别于唐诗“言志”的抒发“幽隐之情”的美学特质。同是词学大家的叶嘉莹先生也富有创造性地提出:“所谓词的美学特质就是说它能给读者很多、很丰富的联想。”词之文学性与所营造境界美由此可见一斑。

但若是仅仅拘泥于文字宝藏,未免空洞单调,真正使宋词流传千古的原因其实藏匿于唇齿之间。捧起一文宋词,细细品读,仿佛南北宋时期那些文人墨客正驻足眼前,用绵长的声音吟咏隽永之词,极致音韵美相伴梦回大宋。不妨以实例来感受,《人教版八年级语文教科书》中收录苏轼名作《水调歌头》,如下: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宋] 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这首词以极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而传诵于世,受到很多作曲家的青睐并为之谱曲。“语言精练,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感”,这是作曲家们对此作的一致认可。抛开作曲家的专业评判,大众即使在缺乏音乐专业知识的前提下,读来亦能回味无穷,完全就是一场听觉与想象盛宴。除此之外,陆放翁所作《钗头凤》、秦少游所作《桃园忆故人》等也相继被谱曲吟唱,歌声响彻中外,经久不衰。宋词之音韵美赋予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历经时光摧残,依旧不曾褪色。

为什么宋词读来会有声律和谐的美感呢?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其对于音韵的追求,概括为一句话:调有定格,句有定数,字有定声。简单一点说,就是词可以用来演唱,词的字数是有限定的,这种限定规范到了句,还有词是讲究平仄押韵的。每一个词牌都有固定的平仄要求,填上去的词必须满足平仄要求才可以。后人根据唐宋词的押韵习惯,总结出了词韵。清朝戈载编撰的《词林正韵》,基本是诗韵的邻韵合并版。他在文中将平上去三声分为十四部,入声分为五部,共十九部。其中,关于平仄的宋义,此处有必要作解释:宋人填词时根据词牌名所限制的韵律进行创作,根据隋朝至宋朝时期编订的韵书,如《切韵》、《广韵》等,古汉语共有五种声调。称平(阴平、阳平)、上、去、入。平即平直,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一、二两声,上即三声,去四声,而入声则在演变中被逐渐分散,拆分入现代四声中。《词林正韵》中针对宋词韵律的细致划分给后人研究词学做出杰出贡献,碍于篇幅,十九部的具体内容这里便不再赘述。

声调的划分表明词人已掌握了文字运用的规律,但宋词的音韵美与声调的音乐化绝非编排汉字这般凑声押韵即可。词牌名——词的格式,才是统筹之物。有关词牌名的通俗化理解,以李后主《虞美人》为例: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李煜 〔五代〕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栏 同:阑)

下面是词牌名虞美人的音韵格式:

虞美人

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仄平平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平平。

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仄平平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平平。

所谓中音,平仄均可。一一对应后不难发现,韵律严格匹配,蕴含音乐的旋律与节奏感。虽然每个词牌名都有局限的格式,但据考究,古籍中记载的词牌名大约有1680个,源于词牌名如此繁多的种类与词人的倾情灌注,最终构建出了缤纷多彩的词世界。

实现了平仄声的严格把控,满腹经纶的词人并未停止脚步。众所周知,诗歌追求押韵,可以说韵是诗歌格律的基本要素之一。诗人在诗歌中用韵,便叫做押韵,并且古人写律诗时会严格按照官方颁布的“韵书”来押韵。而曲子词作为诗歌的发展体,自然不甘落后。久而久之,甚至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押韵体系:有一首一韵、一首多韵,还有叠韵、句中韵、四声通协等,甚至也有无韵词崭露头角。古人对于韵的使用,自诗歌横空出世,历经千年至宋朝时,已然达到新的高度。具体的押韵细则较为繁琐,我们照旧选用一例作分析: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宋] 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大宋才女李清照这首词将自己细腻的情感心思刻画入微,明丽的辞文背后,是无尽的惆怅,只道是惘然。感悟情感过后,不难发现,词中骤zhou,酒jiu,否fou,瘦shou四字韵脚将词韵贯通,使词之韵律美更具体,读来朗朗上口。(小小的补充一下:宋人虽注重押韵,但不会为迁就押韵而破坏词句的自然,一般除非是参加科举考试,否则难免的一两句出韵,也是允许的,如本词中的“人ren”。)可以这么说,格式+声调+韵=宋词的音韵美,这三者的有机结合谱写出了一代文学在音乐方面的伟大曲目。

大致掌握了宋词韵律规则,那么该如何作词呢?这里引出本人早期所作词进行赏析:

静夜思

冰肌玉骨,花间雪,一点皎影漫辉夜。

青丝银眸,月下红,两行摇曳唤竹桐。

文章篇幅较短,文字缺乏美感,这两点较为明显。现在,结合上文中有关宋词韵律的知识,于此不妨进行一些雕琢,选用虞美人作词牌名,如下:

虞美人·静夜思

冰肌玉骨花窈窕,起舞云飘渺。琼楼玉宇漫悠扬,此境多缤纷、婉转徜徉。                

青丝银眸犹昨日,恰是情未改。轻拨摇曳唤琵琶,心间盈思萦、缓卷珠帘。

虽仍有纰漏,但效果与音乐感显著提升。我的创作之路只是刚刚起步,即犹感填词之繁难,但在充满音乐美的作品面前,一切忧愁仿佛烟消云散。正所谓,冰冷的思考转化为火热的美丽,尽管两宋时期那些享誉中外的词学大家也会遭受填词的苦恼,但在火热的美丽面前,冰冷又有何妨?引用叶嘉莹先生的话:“在诗词研究之路,我是苦行僧加传道士,也自得其乐。”宋词的美吸引着万千世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目光放在当下,愈渐增多的年轻人抱怨诗词过于拗口,一度导致传统文学传承陷入瓶颈期。更有甚者,推脱放言诗词早已过时,推崇革新文学,实在荒唐万分。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曾在他的著作《国史大纲》中写道:“今人率言'革新’,然革新固当知旧”。对于现代人尤其是青年一代来说,缺乏的也许不是所谓的“革新力量”,而是“知旧”,也即对传统的了解。“你对它有深深的热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它。”不去了解,何来热爱的机会?况且宋词韵律的传承并非想象中那般繁琐,但从平仄律使用方面来说,唐宋词人的灵活性运用给曲子词赋予生机和活力。他们把平仄韵律的应用推上巅峰,不竭的生命力与用律的灵活性,不免为当代人传承宋词创造一个很好的空间。传承的路上虽有艰辛,但美的音韵却隽永绵长。宋词之优美韵律究竟何去何从,值得当代人去认真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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