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开
一
有个地方常常走过，却不明白是什么地方。
在Bloor街与Bay街东南角，门面上Indigo几个大字母，此外什么也没有。不像百货商场，不像办公大楼，不像餐厅饭店，就这么几个大字，大牌才有的自信。
看门面以为是菜场，再一想可能是超市。
这样说有误导之嫌，一时也真说不太清楚。
一时摸不准是什么地方，没敢贸然进去。后来全世界lockdown，Indigo也不例外。只看见那个名字在闪烁，渐渐地还有点暗淡了。
早想到Google一下，就知道是一家书店了。
Bloor街绰号名品街，世界级大牌云集；Bay街是多伦多“华尔街”，Dundas街以北至Bloor街，交通部、警察总部等政府部门林立，Dundas街往南，是多伦多新市政厅和老市政厅，过女王大街再南，银行、证券、保险等机构林立，南方尽头，就是安大略湖畔了。
Indigo位于Bloor街55号Manulife Centre（宏利中心），占据地面及地下两层，面积近两千平米，相当于上海淮海中路环贸广场。Google地图评价4.5分，很高了。
Indigo书店装修简约而斑斓，热烈而沉静。长方形外墙框，上下两排玻璃幕墙。幕墙招贴画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下。去年贴了一个混血女孩，漂亮纯真且政治正确。点缀着一些抽象色彩，以及厨具文具，大面积留白。进入12月份，换成了大红装饰，一个扎着红丝带的超级大礼盒，女儿说，你不知道吗？整个12月，北美都在迎接圣诞节。
以前一时进不去，但每次路过Indigo门前都会拍个照。前前后后从各种角度，在各种天气的白天与夜晚，拍了上百张。照片上，色彩构图都耐看。但无论怎么拍，都不如建筑本身。
没想到很现代的装饰背后，Indigo竟是一家书店。Heather Reisman女士1996年创办，1997年就在多伦多西区开出第一家Indigo广场书店。Heather Reisman女士超有来头，她的先生Gerry Schwartz是加拿大投资巨头Onex的最大股东兼CEO。
Indigo不仅仅是书店，而是书店综合体。除了卖书，还出售家居产品、室内装饰、厨房用品、卫生用品、个人护理、文具用品、送礼产品、儿童用品、玩具用具及咖啡机等小家电。日常生活相关之物，可谓应有尽有。店里的枕头、床褥、厨具、文具、礼品、保温杯、笔记本、背包、围巾、毛衣等，都各具特色。一些是Indigo设计定制的产品（产地大多数是中国），一些是驻店精品，如法国刀具Opinel、法国炖锅Le Creuset、加拿大背包Herschel等。
不过，既然是书店，自然，卖书才是Indigo的主业。
二
Indigo正门位于Bay街，门牌号码却是Bloor西街55号。这个地址可能是Manulife中心所有商家共用的。
我们经常路过这个正门，从近旁，从马路对面，都能看到大大的店名。
从正门进去，会置身于一个宽阔客厅般空间里，中间摆着一个大台面，上面堆叠着店家推荐书。两旁四五米高墙立着两排大书架，摆着各类精选书籍。书架上方白墙上贴着几位作家头像——加拿大熊猫级作家阿特伍德到处都是，这里也不例外，其他作家一概眼生。竟没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门罗女士的头像？纳闷且奇怪。
这篇文章草稿经太太审阅，她说怎么没有门罗呢？二楼墙上那排就有。哎呀，真惭愧。
阿特伍德的丈夫吉布森是世界级科幻小说大家，他写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名作《神经浪游者》直接启发了《黑客帝国》。这对夫妇有个组织叫做“Atwood Gibson Writers”，2021年的Winner是加拿大原住民女作家Katherena Vermette，她的处女作《The Break》于2016年九月出版，一炮走红得到了很多奖，包括亚马逊处女作奖、罗杰斯作家奖入围奖等。
看了作者前言，“The Break”是Vermette家乡红河边小镇的麦克菲利普街西的一块荒地，以前修建铁路时留下来的一块水利土地，本无名字。一些人叫它nothing。书中一位土著民Metis 妈妈Stella把它叫做“The Break”。因为没有读过，缺乏上下文对照，一时不知该如何翻译。大概写了加拿大原住民的悲惨生活状况，揭露了欧洲殖民者的残酷暴虐，因此十分政治正确而“令人心碎（Heartbreaking）”，读它就像是读《圣经》读“启示录”——反正著名书评家Robinson是这么说的。
Vermette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陌生人》（The Strangers）于2021年9月底刚出版，封面上一块花布上绣着大小花朵，很漂亮也饶有有意味，在书店核心区主推中。
Indigo的正门厅是一个错层结构，位于地下一层与地上一层的中间，很像多伦多周边村镇别墅标准入门厅——门厅后几级台阶上去是抬高的一楼，下面几级台阶下去是半地下室。Indigo这个巨大的门厅，自然非一般别墅所能媲美。沿着门厅中间直前，一道楼梯向下，或对面交叉有一架扶梯向下，可到地下一层哲学社科书架区和儿童图书用品中心；左边向上爬几级楼梯，是厨房用品、个人用品、文具礼品区，厨房用具旁搭配着烹调书籍、美食大全，还有曲奇宝典什么的。太太曾在YouTube看一个老帅哥大厨做菜，赫然也在一本精装书封面上。英国厨哥吉米在中国也有名，他不仅出现在书上，以他名字生产的刀具、厨具，也赫然陈列。
太太说吉米老了，也不帅，已经pass了。
2017年我们全家在英国，于伦敦西郊格洛斯特小镇的超市里，买了一套吉米牌厨房刀具，五颜六色，花哨且锋利。
门厅右边向上行几级楼梯，是图书专卖区。
迎面一堵巨墙书架上写着：Heather’s Picks。头一眼看见，不知是什么意思。现在查到书店由Heather Reisman女士创办，立即就明白是“Heather精选”，Vermette女士的新作《The Strangers》也赫然在榜单上。“精选榜”上这些书目，不会都是女老板亲自读、亲自选、亲自推荐吧？近百本书，本本都要读，哪来这么多时间呢？我猜该是团队成果，代表Indigo员工的趣味。这么想着转过屋角，另一个大书架上写着Staff’s Picks(员工精选)，直接打脸了。
前阵子师妹江利“急电”，吩咐写一篇文章介绍多伦多的书店。多伦多大小书店众多，我们其实不很熟悉，但Indigo却是十分逛过的。于是择吉日吉时，于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之时，专门来逛一遍了。
带着任务逛店，果然不得不细心一点。本计划以拍照为主（证明到此一游），假装购书为辅（逛而不买难为情）。但逛街是很危险的事情，正如朱元璋唱词所云：“本想打家劫舍，谁知弄假成真”。因看到各类图书装帧设计喜人，纸张抚摸细腻温润，有一种特殊魅惑之气息。楼下忍住没买Vermette 的新作，楼上却买了斯蒂芬·金的新作《Billy Summers》。该书定价39加币，显然十分昂贵。虽然有会员卡Plums可以打折，仍然很有些肉痛。之前我从未读过斯蒂芬·金的作品，仅是如雷贯耳。这次买了他的书，纯粹是摆pose。
买这本书总能证明我们来过indigo了吧。
欧美图书的装帧都十分漂亮，之前也冲动购买过安吉拉·卡特的《童话故事集》、乔治·艾略特的《米德尔马契》等。
右边这层一整个大空间，十几排长书架上按拼音字母A-Z，排满了作家作品，都是长篇小说，小说集等，侦探、悬疑、科幻，各种都有。如此多的小说被书店工作人员摆放在重要位置的醒目之处，令我们印象深刻。我和太太得出了一个结论：多伦多人把文学作品放在最重要位置。
二楼文学书籍专区尽头大山墙上面，也有十数位作家头像，我也只认出尼尔·盖曼（太太指出还有门罗）。其实我也不太熟悉尼尔·盖曼，是去年和女儿一起逛书店，她一眼看到时说的。那时，她刚给同学们讲完《好兆头》，对尼尔·盖曼了如指掌，一堆小友梅罗南山、九丈星河、小恶魔、云风等也成了尼尔·盖曼的粉丝。
“Heather’s Picks”背面是一堵墙，墙的背面有两排大书架，上面摆满了日漫（Manga）作品。Indigo是家英文书店，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都没看到，日漫却大行其道。
文学作品置于高光区，这出乎我们两个中国读者的意料之外。
历史、人文、社科、传记、哲学、心理学类书籍，都在地下一层，楼梯左侧，灯光相对昏暗处，难道象征着人类思想的幽昧不清？
这个区域也不小，各种书籍齐全，很多名作新作，最熟悉的面孔之一是《乔布斯传》。
去年在这里看到新詹姆斯王版《圣经》，羊皮封面，装帧高雅，印刷精美，29加币，也买了。
三
楼梯通到地下的右侧，是儿童书籍及用品区。
说是儿童区，真是儿童区，并没有青少年书籍。我观察书架上的指示牌，最大是八岁。书架上都是绘本、故事书，除了百亩林的“噗噗熊”及《Diary of A Wimpy Kid》（《小屁孩日记》）外，大多不识。有本开面很大的《小王子》，王老师先拍了照，我壮胆拿下来翻看。仅十页，画了一些图，图上有段话，三十多加币！遂惊叹于精品小屁孩养不起。
好在加拿大地大人少，教育也很宽松，小屁孩大可“野地里来，野地里长”，上课轻松，作业简单，十分快乐。
说到这里，自然想到在我国书店里占据钻石位置、贡献海量码洋的“教辅”书。
令我和太太惊讶的是，找遍Indigo近两千平米的空间，一本“教辅”书都没有。
仅Indigo一家书店，还属于不完全调研，不知道其他书店里有没有“教辅”书。不过“教辅”这个词是国产，英文里似乎没有对应词。连词儿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对应物呢？再说，加拿大公立教育模式，从小学到大学几乎全部免费，孩子们压力不大。大街上，下午两点钟就放学了的孩子们，自由自在走来走去。他们肯定不怎么需要“教辅”书吧。
没有需要，就没有供给，这是正常商业伦理。
没有“教辅”书，小孩子在路上溜达，脸上看着个个都兴高采烈，天真开朗。他们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普通学生，横向的纵向的竞争，都没有达到残酷地步，读个专科学校出来找工作也很容易。其中大概会有少数天才脱颖而出，上了名牌大学，成了专家。但普娃也不羡慕，他们专科学校毕业，工资也不低，还能早拿几年工资。如果后来真开窍了想深造，随时都可以申请大学本科、研究生，没有人拦着你。所以，大部分普娃可能都没有跟小天才们比拼考试能力的爱好，他们的父母也就不那么鸡娃了。对于大多数普娃而言，跑步、打球、健身、运动，快快乐乐的，不香吗？
加拿大地大物博、人口稀少，是真正的运动强国。这跟他们从小有时间没“教辅”，爱玩闹爱运动有很大关系。
学校占用孩子的时间少，孩子有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这样才能更好地探索自己，发展自己。加拿大暑假很长，5-8月足足四个月，有足够多的闲暇时光，可以无所事事，可以消闲可以运动。周边城市公园、自然公园众多，各种人行步道、自行车道遍布，各种运动场随处可见，身体好，眼镜少，这才是真正的“双减”嘛。
某天傍晚，我和太太经过多伦多大学运动场，看见正在进行女子中学生冰球比赛，也去近旁围观。只见那些身材高挑，青春活力的女生穿着运动服，在运动场上奔跑穿梭，偶尔高声呼喊。对抗中更多的是享受，这是多么自然而真实的人生啊，完全可以慢慢来，不急不忙地长大。
因此，走出儿童区，我们几乎一无所获，却感到如释重负。
2021年12月4日于多伦多
2021年12月6日第二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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