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妈妈，我想你了

——纪念母亲逝世36周年（1985.3.29～2021.3.29）一位儿子悲情催泪的叙述

顾从林 江苏响水

        妈妈，我想你了。冰冻化了，春风暖了，杨柳绿了，每到这个季节，我的心是忧伤的。因为，每年的三月二十九日，是妈妈去世的纪念日，虽然她离开我已经三十六周年，可是，一切好像就在眼前。当看到别人家有老母亲、当听到别人亲切地呼叫母亲、当见到别人家的母亲和儿孙们欢天喜地地团聚在一起，我的心就象刀绞一样。过早地失去母亲、过早地失去母爱，让这个本来就是独生子的我，变得非常孤独。如果有姐姐妹妹或者哥哥弟弟，被人欺负了还可以跟他们说说，可是，我只是一根独苗。人们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欢呼雀跃，而我却因为百花争艳、千草吐翠而勾起我对母亲的无限思念！

　　妈妈小的时候可幸福了，她出生在南京市秦淮区大四福巷，整天在秦淮河畔和夫子庙旁嬉戏。可以想像当年的情景：十里秦淮、十里画舫、十里红楼、十里杨柳，一个扎着一对羊角辫、穿着红衣绿裳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和其他小朋友游戏玩耍，是何等的快乐？听妈妈讲，她小的时候，外公特别疼她，经常将她驾在肩膀上，带到市区去玩或者带去看戏。可是，好景不长，刚解放那档儿，由于国民党残余分子到处进行反面宣传，外公外婆被吓得赶紧回老家去，就这样妈妈和外公外婆一家迁回了老家宝应。当渡轮拉响悲壮的哀笛，妈妈站在渡轮上依依不舍地离开生她养她十年的南京城，风哭了，云哭了，鸟哭了，连汽笛也哭哑了嗓子。

　　回到老家没过几年好日子，到了一九五九秋冬季节，由于种种原因，妈妈不得不跟她本村年龄相仿的十几个姐妹们一样，挎着讨饭篮，端着讨饭碗，各奔东西去讨饭保命。其她姐妹们有的留在了山东、有的留在了安徽，有的更远，而妈妈就在一九六零春节后留在了响水。尽管生活依然艰苦，吃上顿没下顿，但是，至少不会被饿死。生我的时候，妈妈差点送了性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从阎王爷那儿趴回来的。

　　当我记事以后，妈妈给我的印象是美丽、漂亮，两条齐腰长的大辫子显得那样的阳光、优雅；两只杏仁似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可是非常的水灵、幽深；薄薄的樱桃似的嘴唇，什么话从她嘴里讲出来，总是那么好听、在理。她最大的特质还不在于她的美丽漂亮，而在于她内在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看了肃然起敬。妈妈心灵手巧，看什么会什么，小时候在家没做过农活，也不会针线活，挑菜她不认识菜，叫不上菜名，不知道哪些菜猪能吃？哪些菜猪不能吃？割草不会背篓子，也不会拿镰刀，其它农活更不用说了。可是，没用半年时间，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比别人好，找不到其它原因，就是她做事比别人认真。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的家长对子女的教育基本上是任其自由，更谈不上教育子女好好读书。妈妈不一样，她总是用最朴素的语言教育我要上进、要懂礼貌、要有理想、要学会做人、要好好读书。白天我除了上学，还要挑菜割草，夜晚我在豆粒大的煤油灯下看书、做作业，妈妈总是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陪着我。生活的艰辛让她过早地变老，皱纹悄悄地爬上了她的额头，在她浓密的黑发里，竟然也长出几根白丝。一九七九年九月七日，当我收到高校录取通知书时，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像是被堵住了许久的泉水喷薄而出，又像是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突然释放，她说的第一句话：要是你外公还在，他该多高兴啊？

　　我到南京读书的几年，妈妈在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寄给我，生怕饿着我、冻着我。当我毕业工作也能拿工资了，妈妈激动地说：跟我一起出来讨饭的姐妹们，我应该是最幸福的了。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八五年三月十日（农历正月十九），妈妈把外婆送回娘家宝应，不到半个月就染上流行性脑炎，那年的流脑就像二零零三年的非典一样，传播速度非常快。由于那个时候的医疗水平、人们对传染疾病的重视程度都很低，各级各部门不知道采取防范措施，一但感染上就来不及医治。当我接到外婆家发来的电报，说妈妈病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因为，妈妈从来就没生过病。

　　到了宝应，由于没赶上公交车，我步行了二十多里地、花了一个多小时赶到外婆家，只觉得这二十多里地是多么的遥远！这一个多小时是多么的漫长！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恨我的腿为什么这么沉重？步子为什么不能迈得更大些？步频为什么不能迈得更快些？当我到了外婆家，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睛闭得很紧，牙齿咬得很紧，虽然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可是，任我怎么呼唤，云听到了，下起了雨：天听到了，刮起了风；唯有妈妈没听到，或许她在默默地祈祷。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九日（农历二月初九）零点二十七分，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所有的亲人，年仅四十四岁。没有留下最后一句话，没有看我最后一眼，没有说出最后的心愿，没有喊我最后一句“大从子”，就这样静静地离开了她既爱又恨的世界，离开她既艰辛又幸福的世界！离开她既不舍更牵挂的世界。

　　她是真的静静地离开的吗？不！她在南京生活了十年，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回到老家？这是她一生的遗憾和不解；回到老家后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哥哥被活活饿死，为什么自己无能为力最后选择了讨饭？这是她一生的遗恨和痛苦；她经受了几十年的艰辛，为什么刚刚过上好日子就要永远的离去？她在十几个姐妹面前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为什么这种幸福不能延续下去？我经常在假设：假如妈妈不是患上流行性脑炎糊里糊涂地逝去，而是清醒地看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她对上述情况将如何去想？她的内心会是怎样的痛苦？她眼睁睁地看着苦日子已经熬到尽头，好日子却无法去享受而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的亲人？我无法想像妈妈如果是清醒时的心情。

　　三十六年来，这个疑问始终在我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我经常在想：要是妈妈还在多好啊，在我因痛苦而无法对人诉说时，也能向她撒撒娇、诉诉苦，可是，现在我即使有再多的苦，也只能衔在自己的肚子里，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深夜里经常偷偷地哭，有时在睡梦中哭醒。我记得很清楚，妈妈离开家里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的，那时我才二十二岁，这个情景就像现在的特写镜头，被永远地定格在一九八五年三月九日（农历正月十八）这个夜晚。外面的风在呼呼啦啦的刮着，是妈妈对儿孙、对亲人、对这个世界的祝福！外面的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是儿孙、是亲人、是这个世界对妈妈的思念！又是一季周年祭，又是一年清明节，妈妈，我想你了。

                                                 202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