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嗙 | 009

平等、互相尊重、安全舒适的关系，是一场开放对话的重要前提，它能令我们放下戒备，打开自己，剖析自己，表露自己，而不必担心被粗暴打断，被漠然否定，被无情嘲笑。你可以义愤填膺，可以泣不成声，可以逻辑混乱，可以冷嘲热讽，可以破口大骂，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把它们说出来。而你叙述的每一个故事，描绘的每一个场景，再现的每一段对话，梳理的每一段历程，都无比重要，不仅对你自己而言重要，对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重要。

借由诉说自己的故事，聆听同伴的故事，借由控诉曾如幽灵鬼魅般对我们施加过暴力和戕害的制度、文化、观念、行为，以及它们的执行者或帮凶——父母、师长、领导以及所有对我们有过伤害的组织和个人，借由忏悔我们在过去因为不自知、未觉醒而对更弱小者所犯下的同等恶劣、糟糕的罪行，我们因此获得了极大的释放与解放，加深了对彼此的理解与共情，并且在那些看似各自独立成篇的故事里抽象出了内在的关联与共性。

我们身上都或多或少都背负了“不成功”的父母所投射在我们身上的种种或合理或不合理的期许与要求，被动接受着来自他们以爱为名的语言暴力、精神打压和情绪勒索，而一旦我们试图就地反抗，过后巨大的愧疚感便会如黑云压城般时刻让人喘不过气来。在一场注定双输的对抗里，我们在往对方身上插刀的同时，也狠狠将刀插向了自己。没有任何出路。而最大的悲哀在于，我们比谁都更清楚，作为加害者的他们，其实也是受害者，但他们看不见元凶，我们看见了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只需将痛苦的根源归因于我们，而我们在这一点上，却没有办法如此简单粗暴地以牙还牙，因而内耗更甚，痛苦加倍，便也不足为奇了。

我们也都受限于出生成长在闭塞的环境，因而打一开始，就没有受到正确观念意识的熏陶培养，以致于那些加诸在我们身上毫无根据、落后过时的规训成了束缚捆绑着我们的无形绳索，还有那无所不在的对金钱、权力、地位的认同和追慕，亦成了压在我们身上令我们不得动弹的一具沉重、散发着臭气且不断狞笑的肥壮肉身，致使缺乏必要自救知识和引导的我们只能顺着本能做着徒劳的挣扎与抵抗，或爆烈，或极端，或歇斯底里，或扭曲变形，或在尝试认同、融入与不断怀疑、撕裂中疯狂内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误伤无数。

直到人生活到三十上下，我们才终于认清了真相，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重启。我们也真足够幸运，即便在那些最为无望、抑郁的时刻，也总能遇到好的机缘 ，好的人，让我们得以获得喘息和治愈的机会，他们总是会用坚定的声音说，你很好，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问题，有毒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和话，你不用道歉，也不用改变，更不要合理化那些伤害！你有权做你自己，不是别人想要你成为的哪个人，而只是你自己。你也有权选择原谅或不原谅，决裂或不决裂，但，无论如何，请一定放过自己。当你不再受困，当你足够坚定，当你有养活自己的本领，当你清楚知道你是谁，你有多么值得被肯定，被爱，被珍惜，当你有了一套自己立身处世的原则，相信我，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不自由，毋宁死。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至少，你得为自己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