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水乡，水是长三角最具标志性的符号之一。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长三角城市喊出“水经济”口号，将饮用水及相关产业作为城市品牌和经济增长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好的地方卖风景、卖空气、卖水，都是顺理成章的。
去年初，因水得名的浙江丽水开始卖水，打造了区域公用品牌“丽水山泉”。以千岛湖出名的浙江淳安，早在2018年起就选择水饮料产业作为主导产业，去年全县水饮料产业营收突破百亿元。还有，2018年获评中国矿泉水之乡的江苏涟水，正快速推进“矿泉小镇”建设。就连本不以水闻名的安徽六安、黄山，浙江文成等地，也相继提出做活“水文章”，优化“水生态”。“水经济”已成为各地实现生态产品价值的重要抓手。
卖水怎么卖？怎么卖得更好？
浙江淳安，某水饮料品牌的仓库内。 王建才摄
一个千岛湖百亿元产业
国内的饮用水规模化开发，大致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
早期的饮用水市场以矿泉水为主，长三角很快成为产业热点地区。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国内饮用水市场迎来井喷，矿泉水、纯净水、天然泉水等“百水齐放”。消费端的热度传导到生产端，迅速带动了饮用水产业的发展。矿泉水产量从1990年的15万吨，到1997年已接近200万吨。
饮用水产业的基础是水源，优质水源地成了稀缺资源。
千岛湖被誉为天下第一秀水，水质常年保持I类，是国内少有的大型优质饮用水水源地。彼时，千岛湖已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重点风景区，淳安先后清退了农药厂、化肥厂、化工厂等一大批高排放、高污染企业，产业方向已经由粗放型工业制造业逐步向旅游服务业转变。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饮用水产业几乎是顺势而为。1996年，淳安成立第一家饮用水生产企业——浙江千岛湖水资源开发有限公司。1999年，农夫山泉签约落地淳安。第二年，一句“农夫山泉有点甜”红遍大江南北，也让千岛湖一跃成为饮用水行业的金字招牌。
时至今日，当年淳安与农夫山泉的携手合作仍被当地人津津乐道。“2000年以前，淳安的水饮料产业年产量只有4万吨。农夫山泉凭借广告'出圈’后，生产经营规模迅速扩大，直接带动了我们当地相关产业的增长。”淳安县水饮料专班成员方永强告诉记者。数据显示，到2009年，农夫山泉在淳安实现工业销售产值19.12亿元，占全县工业总量的10.91%，上缴税收1.9亿元。此后，以饮用水生产为基础，相关的水饮料产业在淳安遍地开花。
某纯净水品牌在淳安的生产线。 受访者供图
卖水也是有技巧的。
2018年，淳安提出将水饮料产业作为全县主导产业发展。这一年，淳安制定下发《关于加快推进水饮料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以“护强、活中、抓特、招新”为工作重点，大力扶持水饮料产业发展。次年，浙江省政府批复同意将淳安设为浙江省唯一的特别生态功能区，支持淳安水饮料产业“一县一策”特色化发展。
以此为契机，淳安编制《淳安县水饮料产业发展规划（2020—2025）》，改变过去靠随机式引进项目、被动式接受产业形成的形态，加快建设可以集中容纳水饮料整体产业链的独立平台，规划产业功能区，为不同层次需求企业引进预留出发展空间。同时，淳安还出台了水饮料产品研发补助、企业物流补助、品牌建设补助等一揽子政策，并创设水饮料重大项目“一事一议”等举措。其中，各项补助是最直接、企业获得感最强的扶持政策。2018年起，淳安已累计兑现水饮料产业扶持资金4570万元。
去年，杭州千岛仙泉健康科技有限公司落地千岛湖，其主打的“同频共振水”是当地较有特色的新项目。千岛仙泉董事长付志强跟记者开玩笑，笑言自己的品牌起名就是想“蹭”千岛湖的热度。“农夫山泉已经把千岛湖的名片输送到全国了。有千岛湖优质稳定的水源，再加上新科技的加持，对我们初创企业打响品牌很有帮助。”付志强说，千岛仙泉在引进设备时享受了15%的政府补贴，总共补贴了100多万元，缓解了资金压力；还比如，县里此前已建好相应取水管网、隧道和交通连接线，企业落户后的用水、物流等基础供应很稳定……
前不久，淳安县领导参与水饮产业规划圆桌论坛活动时表示，淳安正探索建立集研发、检测、展示、销售等覆盖全产业链的水饮产业创新综合服务中心，未来在当地就可以实现“拎包入住”的一站式生产运营体验。
去年，淳安引进了噢麦力亚洲生态工厂、焕睿饮料、天润果蔬饮料等多个项目。2021年，淳安已有水饮料企业23家，实现主营业务收入100.97亿元，首次突破百亿元大关。此外，农夫山泉、千岛湖啤酒、千草素、康诺邦等水饮料企业还被评为国家高新技术企业，成为细分领域的“小巨人”。
某酒品牌也将生产基地放在淳安县。 受访者 供图
探索利用水文化品牌
淳安的雄心，是要打造全国水业基地。去年，淳安提出“打造长三角地区最大的水饮产业集群”的目标，力争到2025年，实现全县水饮产业销售收入200亿元以上。
对淳安而言，千岛湖的水质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世纪之交时，千岛湖曾连续2年爆发大规模蓝藻水华，引发广泛关注。此后，淳安始终把千岛湖水环境保护作为全局性、根本性的工作来抓，并与上游的安徽部分地区共同开展水环境整治专项行动，但水质危机仍偶有发生。2009年初，《中国地表水水质月报》关于千岛湖水质到底属于Ⅰ类还是Ⅱ类的争论，一度在水饮料行业掀起不小波澜，农夫山泉产品销售也因此受挫。有专家曾建议，除千岛湖治理外，淳安还应储备开发真正无污染原生态的特级优质水源，并将其打造成类似法国依云矿泉水的特级水源地。
2010年，时任淳安县发展和改革局高级经济师的金华斌曾对51家知名食品饮料公司做过一个问卷调查，询问其对投资千岛湖的兴趣，调查显示，认为千岛湖适合发展水产业项目的企业占68%，若来投资、首期投资额在5000万元以上的企业占28%，而对参与千岛湖水业基地建设不感兴趣的企业占比不到20%。不过，金华斌在当年调研后指出，淳安“中国水业基地”名归而实不至，他认为，除饮用水和啤酒外，淳安拿不出高档的饮料产品，也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比如，没有PET瓶、瓶盖、高档纸盒外包装企业等，也缺乏水饮料及配套产品交易市场。他还指出：饮料产业潜力巨大，未来可依托优质水源和当地丰富的农产品资源，大力发展果蔬饮料产业。
回过头看，当时的结论有一定前瞻性，一些建议已落地。比如，果蔬产业已是当地富民增收的新路径。今年1月，NFC果蔬饮料企业夏首健康饮品投产，半年时间产值突破千万元。其中，不少果蔬原料都产自当地，企业还和县里达成合作协议，约定以最低保护价收购来保障果农权益。然而，从整体看，开发利用度低、产品结构单一仍是当地水饮料产业的痛点。“20年过去了，农夫山泉还是我们的头牌，不少企业做的还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方永强有些无奈地告诉记者。
20多年前，一句“农夫山泉有点甜”奠定了千岛湖优质水源地的江湖地位。不过，与农夫山泉的深度绑定，可能也让淳安错失了一部分机遇。比如，“千岛湖”商标被闲置，千岛湖的品牌优势长期没有充分发挥。金华斌发现，1999年，农夫山泉被引进淳安时，就把千岛湖牌天然饮用水商标买下并“冷藏”，致使淳安的水饮料企业不能使用千岛湖商标。一些水饮料企业到淳安洽谈投资，有时也因政府与农夫山泉投资承诺的传言，影响了投资信心，甚至放弃投资计划。“农夫山泉打的不是千岛湖的牌子，其他水企业又不能打千岛湖牌，千岛湖的水文化品牌难以得到充分利用。”金华斌说。
好在，局面有所改变。方永强告诉记者，以千岛湖原产地标志为基础，淳安正在探索建立“千岛湖天然饮用水”区域公用品牌。此外，今年淳安县生态产业与商务局出台的《水饮产业招大引强工作方案》中，明确提出塑造区域水饮产业品牌，并积极营造水饮产业文化，打响特色水文化品牌。
千岛湖举办水上运动比赛。 受访者供图
解锁一瓶水里的产业经
与以往相比，如今淳安面临的竞争更加激烈。对标国内同样打造水产业基地的广东佛山三水区、贵州铜仁市和四川乐山峨眉山市，淳安仍有不小差距，仅仅在长三角城市群中，后来者也来势汹汹。
2009年，绍兴市凭借小舜江供水工程吸引了大批外商和企业投资落户，包括当时的国内行业巨头王老吉、重庆啤酒等。这一度让当时的淳安业内感到紧张，多次呼吁抢抓机遇、抢占市场份额。2018年后，周边地区的竞争日趋激烈。当年，江苏涟水获评江苏唯一、全国第十三个“中国矿泉水之乡”，当地提出将借此机遇，建设大中型矿泉水生产基地。
2019年，因水得名的丽水首提“水经济”概念。这年初举行的丽水市“两山”发展大会上，丽水提出以“水经济”激活水资源、优化水生态，并将水产业培育为当地新的经济增长点，2021年，丽水区域性公共品牌“丽水山泉”登台亮相。
近年来，长三角水饮料产业发展迅速，涌现出一批新兴品牌，其中不乏颇具地方特色的后来者。比如，绍兴新昌天姥山下的“天姥山泉”、安徽六安大别山区的“天地精华”等。无一例外，这些新兴品牌都定位中高端，尝试以优质水源走出差异化发展道路，在强手林立的饮用水市场谋得一席之地。
对各地政府而言，在“两山理论”深入人心的当下，水饮料产业无疑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最直接路径。“水经济”的抓手之下，除了饮用水，各地的步子可以迈得再大一些，想象力不妨再丰富一些。
记者在淳安采访时发现当地人对“中国水业基地”的目标都信心满满。其中，千岛湖无疑是他们最大的底气，千岛湖啤酒的个性化定制、康诺邦设立浙江省博士后工作站等举措也在为新发展蓄力。曾经，靠水吃水、以水兴业，淳安解锁了一瓶水里的产业经，蹚出了绿色发展的新路径。面对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淳安还在探索一瓶水的更多“喝法”，拓宽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转化的通道，为因地制宜发展特色产业提供更多破题机制。
水的文章，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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