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腊月,按往常年月,母亲已经开始为过年的事由忙活开了。她去沟下早市转悠,若碰上新鲜便宜的冬菜、色泽淳厚筋道的粉条,还有日用零碎,像针头线脑、洋碱香皂、棒棒油都会备上些。巷子吆喝“卖酱油醋!”的流动摊贩也多起来,听到动静,母亲提着几个空塑料壶摇摇晃晃出门,打回来满满几壶酱油和香醋,够吃到年后。她要收拾屋子、换洗床单、扫屋抹墙。腊月时节,日子像陀螺转得欢快,母亲的双手一刻也不闲着。
老屋冬季寂寒,母亲在县城大姐家过冬,今冬正值疫情感染时期,母亲患小疾并无大碍。腊八前后探母,母亲说要回家过年。担心农村老屋干冷,病毒依旧肆虐,只能推说,再过一周接母亲回家。
对于母亲简单朴素的要求,我只能答应。既然应了就不能食言,总不能到了年根儿上才接母亲回家吧!于是,腊月十五,驱车回老家。
临回老家前,先给大姐打电话,告诉她,一个多小时到她家。接电话时,大姐正在家里收拾卫生,母亲在楼下和几个认识不长的老太太们晒太阳。那些天,天气一点也不冷,吹来的风没有半点刺骨的寒意,倒是有一丝丝春天的意味。晒太阳的地方背靠陡峭土坡,面朝冬日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舒服极了。
大姐下楼去找母亲,她知道母亲在东坡晒太阳。远远地,东坡那几个身穿五颜六色棉衣的老人,像盛开在大地上的花朵,在灰暗的冬日鲜艳无比。大姐冲着中间一朵暗红色大花高喊:“妈,你回来,你儿子过来接你回家了!”大姐声音清脆悦耳,像阳光在春天的树荫下闪闪发光。
母亲耋耄之年,耳聪目明,她听得真真切切。母亲缓缓站起身,给身边一起晒太阳的老姐妹重复着:“儿子接我了,今儿就能回家!”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一定很自豪。
大姐迎向蹒跚的母亲,她搀扶着母亲,边走边小声问母亲:“妈,你是不是背着我们给你儿子打电话了?”大姐不愿意母亲独自住在老屋,八十多岁的老人,身边无人陪伴,万一有个闪失不敢想象。
大姐的反问,母亲有些委屈,她辩解说:“早起给你弟打过电话,不知道为啥,电话没打通么!”母亲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打这个电话就想问他今儿回来不?”
原来是母亲的电话停机。疫情那些天始终没打电话给母亲,害怕她像小孩一样缠着人闹着要回老屋,竟忘记给母亲充话费。这是我考虑不周。
母亲很高兴,顾不得女儿数落,上楼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大姐给母亲买的新棉袄。大姐说:“还说给你把冬天穿的棉袄洗一洗。”母亲说:“你看,还是不想让我回家。棉袄洗了咋能干呢?”
我的到来,母亲的心情很愉悦,回家的路上,汽车载伏着母亲,母亲唠唠叨叨一番话,回顾了大姐接到我电话后的情景。
离年根儿还远,但已然有了年的气氛,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行道树挂满了鲜艳的红灯笼,显得喜气洋洋。沿路村庄正逢大集,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赶集人三五成群,像点缀在大地上彩色的河流,汇成一幅欢乐祥和、蒸蒸日上的新年图景。
八旬老母尚且如此,那些离乡三年的异乡游子更是归乡行切。
每天,我乘坐公交车上下班。这趟公交车从城西到城北,从城西客运站到城市最北端的火车北站,肩负着输送旅客中转的重要责任。进入腊月尤其是在疫情放开后,这趟公交车开启了三年以来难得一见的春运模式。这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乘客,有的孤身一人,有的父亲带着儿子,有的全家一起。他们拖着大包小包、鼓鼓囊囊的行李,里面可能是给白发父母的新衣服、这座城市的地方特产,孩子的新奇玩具,装满了身处异乡的他们三年以来对故乡、对亲人浓浓的离愁和思念。
公交车慢悠悠抵达火车北站,他们将赶赴某一班次的列车。拂晓或午夜,火车到达他们曾经生活的城市,可能还要继续乘车、徒步。故乡一点点靠近,故乡的体味越来越浓烈,家园的灯火愈来愈明亮,疲惫的心愈来愈暖和,消解了旅途的艰辛和劳顿。
这是三年以来久违的新年场景,这是疫情放开后的第一个可以回家的新年。无论深处何地,目光紧紧追随家的方向。家园永远是疲倦的心灵停靠的港湾。
疫情三年,回家过年成为奢望,成为难以逾越的鸿沟。多少异乡游子寄居在陌生的城市,家在远方,触不可及,家在心底,涌起千般乡愁。没有人理解漂泊在外的游子,无以还家的无奈和悲伤。
回家过年是每个人发自内心的向往。“回家”“团圆”成为今年春节最令人感动和牵动心扉的热词。
我们等待了三年。三年,在时间的长河中很短暂,不过瞬间;三年,又是如此漫长,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迹和伤痕。今年终于还家,终于从陌生的城市回到熟悉温馨的家园,一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倾诉,有了依靠和托付。
母亲回家了,和母亲一样离开老家、离开故土的人回家了。夜色阑珊,我也踏上归家之路。家,近在咫尺,团团圆圆的日子,和和美美的生活。
回家过年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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