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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高贵的存在 ┃ 鲁智深存心错过无限风景,这种不肯动心的英雄救美是就高级的耍流氓。花和尚的心中,一生只有一个林娘子。

《逸庐夜画》有个聊天群,叫“逸庐夜画公社”。每周都会例行举办个语音交流会。昨晚群中众侠豪情爆棚,红包如雨,又唱民谣又弹古筝的,折腾了一夜。直至黎明才略显疲态,方当曙光初白,群中渐渐安静。

这时候,群中新加入了两位内蒙豪士,甚为爽利,脾气对路。一位墨客长于丹青,一位刀客长于制刀。墨刀二客云现在龙山,刚从粗狂之地出来……

于是疲态尽去,豪气顿生。

所谓诗和远方,那是都市品质才女和四眼麻杆书生的DIY情怀。我辈江湖男子,天生血里有风,爱走天涯陌路。一腔野血都泼在了四季雨雪风霜。

错过无限风景,孤独是高贵的存在。

想起了《水浒》中,有一位真正的孤独之士。

他从甘凉州战地孤冷东来、他向雁门关孤身逃亡、他在五台山孤对青灯古佛、他去大相国寺孤独种菜…他能扛水磨禅杖、能喝整坛苦酒、他总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是花和尚鲁智深。他的星座就叫天孤星。

一部《水浒》,周通想结个婚被揍得找不着北,王英逢女必抢却屡遭强力拆散,西门庆偷个情送了命,高衙内苦守一份畸恋,最终一腔柔情终成空,董平看上个对眼的,还得丧尽天良杀其父而纳其女……大宋的爱情幽梦,总是翻成虚画、怅然难圆。

独独这个花和尚,在全书处处艳遇不断:随便上樊楼喝个小酒,就撞见了失足欢唱女的心酸遭遇,于是侠烈救美而三拳打死镇关西;亡命天涯三千里外无巧不巧,居然遇见了比他早一步出奔的专业二奶金翠莲;桃花村歇个脚,顺手解了刘太公女儿的桃花劫,又无情翻脸拒绝了刘太公的报恩许亲;瓦罐寺抢口饭吃,还从邪道恶僧的魔爪中硬生生抢救了“前村王友金的女儿”……

果然天下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花和尚的女人缘与生俱来、一路开挂。可是这个和尚花得实在不地道:一路以救美为天职,却从不肯接受红颜青目。套用一句流行的评语: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鲁智深存心错过无限风景,这种不肯为女人动心的英雄救美应该也是一种高级的耍流氓罢。

别以为花和尚就是这么吃素一辈子了。鲁智深的潇洒,在他一路风尘走到东京、一脚跨进大相国寺菜园子之时,就结束了。

那个让鲁达再也不能豁达、鲁智深变成智障的女子,水浒传上甚至没有说名字,只叫她“林娘子”。

鲁智深和林娘子的初相遇,是在人烟熙攘的东京岳庙。那天鲁智深和林冲刚刚以武交了友,忽闻朋友妻被高衙内调戏,自然,花和尚是有英雄救美的特别爱好的,立马出手相助。

原本豪迈爽利的鲁智深,一见林娘子,什么都变了,他像一个初涉情事的大一理工男,面对大户人家的知性熟女人妻,竟然手脚不知放哪儿、话也不知怎么讲,拼命自我标榜、拼命吹牛神勇。林冲在旁好生尴尬,只好说“师兄醉了”……花和尚犹然没话找话:“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一个“唤”字,贱得着了痕迹、却也贱到感天动地。

末了,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花和尚,被逼出了仿佛徐志摩厚颜挤进梁家客厅、硬泡梁夫人林徽因的勇气,硬着头皮对才一面之交的林冲夫妻说:“阿嫂休怪,莫要笑话。——明日再会。”看着这个关西大汉红透了脸,憋出这句“明日再会”,冰雪聪明的林娘子抿嘴偷笑,哪里还会看不懂?

旁观者清,且看细节:

林冲将引妻小并使女锦儿,也转出廊下来,只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来。林冲见了,叫道:“师兄那里去?”智深道:“我来帮你厮打。”林冲道:“原来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时间无礼。林冲本待要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冲不合吃着他的请受,权且让他这一次。”智深道:“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智深道:“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众泼皮见智深醉了,扶着道:“师父,俺们且去,明日再得相会。”智深提着禅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阿哥,明日再会。”

江湖上但凡带个林字的姑娘家,都是聪明绝顶的俏冤家。林徽因如是、林姝如是、林黛玉如是,还有林青霞、林凤姣、林煦蕾、林志玲,林娘子自然也是如是。这样的优柔女子,对于风雨四方的好汉来说,自然是无法抵抗的。

鲁智深就这样醉倒在林家的客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甘心万劫不复,铮铮铁骨汉,化为绕指柔。

鲁智深对林娘子爱的深沉:林冲犯事发配,他远远看着林娘子和丈夫生离死别、看着林冲这个懦夫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反而为怕高家追杀、无耻休妻躲祸,将林娘子推向无助的火坑:

林冲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那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个相误,赚了你。”

倒是林冲丈人张教头人老不减豪杰: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人!这事且由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

那妇人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动。鲁智深没有现身。只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林娘子,请放心。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舍不弃。

鲁智深从此默默做着林家的守护神:他一路暗随林冲,直到野猪林救了林冲的命,再一路直护送到了沧州郊外安全之地。又义无反顾回到东京险地。

按他以往的脾气,风风火火闯九州的莽和尚,该出手时就出手,从来不肯吃亏忍气:打死镇关西后“一道烟走了”、桃花山卷了银器径自从后山滚了下去、干死崔道成生铁佛一伙,一把火少了瓦罐寺就逃掉了……

这一次,明知高俅定会寻事整他,他不走了,他也死不肯跑路,是因为他知道林娘子在这里,若他转身,身后的林娘子再无坚实的臂膀、再无凝视的目光、再无生路。为了爱,他不走;再艰难,他扛住。

一部《水浒传》有详有略,从此没有提林冲之后,东京的那场血雨腥风如何发生。我们只是从后文第十六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一章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杨志问到了鲁智深在东京的情形:

鲁智深道:“一言难尽。洒家在大相国寺管菜园,遇着那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俺却路见不平,直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两个防送公人回来,对高俅那厮说道:'正要在野猪林里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鲁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沧州,因此害他不得。’这直娘贼恨杀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许俺挂搭;又差人来捉洒家,却得一伙泼皮通报,不是着了那厮的手。吃俺一把火烧了那菜园里廨宇,逃走在江湖上,东又不着,西又不着。来到孟州十字坡过,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害了性命,把洒家着蒙汗药麻翻了……”

鲁智深只是轻描淡写一段话,却透出背后的无数艰险心酸。他没有说他在东京的具体遭遇,我们也就无从知道当时的凶险杀气。故事都拦在了他的肚子里。一句“逃走在江湖上,东又不着,西又不着”,说者淡定,听者恻然。

鲁智深被逼走上了二龙山,山水遥迢,再无心上人的音讯,而他对林娘子始终难以割舍地挂念。直到第五十七回“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他见到了林冲,多年未见的老友见面,他来不及说别的,劈头就是一句:阿嫂怎样了?这时的鲁智深也许有点失态了,可这算真情流露,再难掩饰,可是,一个直性子的痴心汉,深藏心底的思念已然点燃,老房子失火,你让他还怎能管他娘的咋个掩饰!

鲁智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林冲答道:“小可自火并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随即自缢而死,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

鲁智深听罢黯然,再未说话。

从此花和尚孑然一身,直到听潮信而圆寂。他也再未像从前有什么救美艳遇。花和尚今生今世,心底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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