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婆的男人到底在怕什么：读《醒世姻缘传》（一）

古代说起来夫为妻纲，其实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怕老婆笑话。连《红楼梦》中向来端庄严肃的贾政，彩衣娱亲时，也讲过一个怕老婆的笑话。

不过要说起怕老婆的小说，《醒世姻缘传》算是独一份。

所谓醒世姻缘，乃是极恶姻缘，是男人们备受虐待特怕老婆的姻缘。

听起来不可思议，男人们具备礼法、体力、舆论等各方面优势，为什么还会怕老婆呢？

来看看《醒世姻缘传》中那个两世怕老婆的男人吧。

01

晁源是秀才的儿子，晁秀才三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珠似宝，娇惯得不得了，到了年纪，给儿子娶了媳妇计氏。

计氏的父亲没进学，不过计家是本地旧家大族，族里有好几个秀才，计氏家境殷实，在家颇为受宠，陪嫁也丰厚。晁父上京赶考谋官，计家倾力相帮，卖地卖珠宝凑银子。有这样的支持，计氏到婆家自然底气十足。她对公婆还算恭敬，对丈夫就不太客气了，开口就骂，起手就打，动不动就上吊抹脖子，不许进房，不许上床。晁源呢，对妻子也服服帖帖，“说待打，恐怕闪了计氏的手，直条条的倘下；说声骂，恐怕走去了气着计氏，必定钉子钉住的一般站得住，等的骂完了才去。”

可惜世事易变，晁源的父亲时来运转。他考选有司，取中了一名知县，得了一个肥缺，做了南直隶华亭县的知县。晁家地位一升，晁源这个耕读之家的独生子一下子成了晁大舍（大少爷），计家这个本地旧族倒成了破落户。

贵易友，富易妻。计氏这个黄脸婆渐渐入不了晁大舍的眼，她的娘家也不用顾忌。晁大舍迷上了女戏子小珍哥，另屋居住。至于计氏，留在老宅，吃用自家的嫁妆，眼睁睁看着丈夫将珍哥这么一个娼妇宠得天上地上。

计氏恨小珍哥固然恨得滴血，小珍哥也视她为拦路虎。

有一日，两个高大白胖的尼姑到计氏家里走动。珍哥诬陷计氏与和尚道士通奸，晁源将计氏的父兄叫来，打算借此休妻。性烈的计氏气得上了吊。计家上告，县尹收了晁家的钱，囫囵判案。晁源罚银一百两修理文庙，珍哥量罚银十三两赈济，计氏父兄“每人量罚大纸四刀”，这纸是花红毛边纸，每刀折银六两，两人共该上纳四十八两银，再加上库里加二五秤收，又得十两往外，算下来得六十两银子。

县官让晁源把计氏陪嫁的一顷地所剩的八十亩退给计家，“好叫他变了上纸价”。

一场官司打下来，珍哥毫发无损，晁源依仗银子打算对计家赶尽杀绝，他一面迟迟不把地退给计家，另一面又让差人狠催计家上纸价。不想，差人伍小川有次催逼时，将发落票丢在计家，这发落票上有他们受贿的证据，县尹又得了重病，死了。这银子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巡道私行，计家上告，巡道发了刑厅审理，判了珍哥绞罪，晁源有力徒罪。经过三四次驳问后，晁源讨保纳赎，珍哥收监。不过钱能通鬼神，在监狱里，珍哥也是满身绸帛，丫鬟伺候，屋子收拾得美轮美奂，后来索性在监狱里盖房子，独自住一个院落。晁源则去晁父任上，那时候晁源父亲已经由知县升为北通州知州了。晁父是个昏庸刻薄官员，遭御史弹劾，幸得运气尚好，只是冠带闲住（官员被免职，但仍保留官员身份和相关待遇），带着许多家私衣锦还乡。

晁家的财富让晁源成了婚姻市场的金龟婿，富家显宦纷纷上门说亲。晁源虽还顾及当年和珍哥的赌咒发誓，却也对秦参政的女儿朝思暮想。晁秀才六十三岁去世，晁家出完丧，谢完纸，去雍山庄上看人收麦，“算计收毕了麦子，即往临清秦家谢孝，就要妥帖了亲事”。谁料乡间并不寂寞，晁源这一去，又和皮匠小鸦儿的妻子唐氏勾搭起来，他和李成名娘子、晁住娘子加上唐氏（李成名、晁住军是晁家下人），玩起了4P。

在一个月明如昼的夜晚，小鸦儿有心回了家，发现唐氏与晁源“脱得精光，睡着烂熟”。小鸦儿一刀砍下唐氏脑袋，又唤醒晁源，切下了他脑袋，结束了晁源这一世。

02

说晁源怕老婆，似乎不确切。

他怕过计氏，飞黄腾达后，又对计氏毫不在意。归根到底，计氏是当时他能力范围内娶到的最好老婆。容貌可人，娘家殷实。一旦晁家的实力远超计家娘家，他又见多了莺莺燕燕，眼光高了，计氏自然被抛下。可见，这怕不过是审时度势。

他也怕过珍哥，珍哥是个戏子，擅讨男人欢心，更懂得撒娇耍赖，软磨硬泡，赌咒发誓，拿捏晁源。不过，一旦有望娶到美貌的官宦阶层家的女儿，珍哥一样能被放下。这所谓怕，不过是重口味的一腔色心。

说到底，晁源这一世不过精明自私极端功利，离怕老婆还远呢。

想让晁源怕老婆的是他爷爷。这位太公虽已过世，却还在为儿孙操心，眼看孙子不走正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托梦给孙子示警，让他离了珍哥。

“你媳妇计氏虽然不贤惠，倒也还是个正经人。只因前世你是他的妻子，他是你的丈夫，只因你不疼爱他，尝将他欺贱，所以转世他来报你。但他只有欺凌丈夫这件不好，除此别的都也还是好人。所以他如今也不曾坏你的门风，败你的家事，照旧报完了这几年冤孽，也就好合好散了。”

这账算得让人糊涂。

计氏前世是个男的，估计还是个怕老婆的男的。女胎不如男胎尊贵，投胎转世为女的，这是投胎降级了。他投胎降级去报仇，竟然还没报成，已经够倒霉了。结果这事还没结束，因为她下一世投胎成童寄姐，做晁源转世狄希陈的妾，继续复仇。

晁源前世是欺负老公的女人，转世为富贵男儿已经升级，干尽坏事后下一世还能转世为当官男子。委实没有吃亏。

说实在的，古代小说中夹杂因果报应，也是常事。比如《金瓶梅》就有，不过金瓶梅的因果轮回很敷衍。西门庆一会转世为孝哥，一会又托生富户沈通的次子沈越。反正不大能自圆其说。因为作者压根不信这一套。

《醒世姻缘传》因果轮回就很认真，真的想说服读者。甚至计氏投胎前还和晁夫人（晁源母亲）解释，她是含冤自杀，所以无论如何念经超度，也不能投胎升级成男儿。不过这解释也不大让人信服就是了，道德因果与轮回宿命实在对应不起来。

姑且不说这狗血的轮回，《醒世姻缘传》自有魅力。

小说有明显的说书人口吻，那可是古代的段子手，语言很是辛辣带梗。

医生杨古月到珍哥那给晁源看病，诊脉时需要垫本书，丫鬟先拿出《春宵秘戏图》，后又拿出一本《如意君传》。后来晁大舍好转，急忙让丫鬟换成《万事不求人》。（前两本是黄书，后一本是当时的日用书。）

晁源喜欢小厮晁住伶俐，重用他。“那个晁住受了晁大官人这等厚恩，怎么报得起？所以恨命苦挣了些钱，买了一顶翠绿鹦哥色的万字头巾，还恐不十分齐整，又到金箔胡同买了廿贴升底金，送到东江米巷销金铺内，销得转枝莲煞也好看，把与晁大官人戴。”难为他把绿帽子形容得清新脱俗。

晁大舍想要勾搭唐氏，舍不得唐氏帮厨，晁住娘子讽刺道：“怎么就舍不的？倒吊着他刷井来？”

总之吧，小说虽然各种啰嗦灌水，但读起来不失粗糙的爽感，颇类似网文。

至于晁源鸡飞狗跳的后世，且待下回再叙。

成都的“觉民”却把那个家扛了一辈子。

 

作者：刘洋风：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