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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甘露长篇新作《千里江山图》推出:穿过暗夜风雨的新人,以理想铸成行动的巨人

孙甘露新作《千里江山图》

作家:孙甘露

1933年,腊月十五,乌云笼罩着上海,一场秘密会议突然被冲,一半与会者被抓。陈千里临危受命,重整队伍,继续执行绝密计划。众目睽睽之下,一场事先张扬的转移险战就此展开……

近日,作家孙甘露最新长篇小说《千里江山图》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正文34章,全书24万字。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打捞出隐秘而伟大的历史事件,用文学的方式去想象和呈现它的过程,重聚散落于历史尘埃中的理想主义者,塑造他们的精神和血肉。

《千里江山图》进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从中打捞出隐秘而伟大的历史事件,用文学的方式去想象它的曲折过程,放大其中的具体细节,呈现事件得以完成的可能方式。作者捏土为骨,化泥为肉,重新聚起一群散落于历史尘埃中的理想主义者的精神和血肉,于焦灼乱世中躬身入局,他们的身影掩映出没在上海、广州、南京的市井街巷。评论家潘凯雄评价这部小说:“这是颇为惊心动魄的一段不太为人所知的革命史,况且其中也蕴藏着诸多智慧、勇敢与胆识,包括不动声色地制造悬念,这是一种艺术或许还是大艺术。”

孙甘露像拿着一张地图,或像拎着一盏夜灯,带领读者走进现场,用他的小说家的笔力,不动声色地复刻了一幅幅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场景,写出一场场曲折迂回、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这群理想主义者用生命照亮了风雨如晦的暗夜,在更深的精神层面上展现了历史进程的沉郁悲壮,凸显了他们的激情信仰和精神丰碑。

孙甘露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2年4月

作家调动了多年的文学积累和经验,在小说结构、人物塑形、和语言节奏等文学性方面进行了探索,创新了主题小说的叙事范式。整部小说节奏快,情节密度高,语言动感强,在危机迭爆的惊心动魄中飞速推进,形成了一种激情美学叙事的动态结构。如批评家陈福民所说:“孙甘露在《千里江山图》中改变了他所习惯的叙事姿态,但一如既往保持了小说叙述语言的艺术品质:俭省、精确、优雅。”

同时,作家赋予小说人物以合理真实的人性逻辑,洞察焦灼乱世下每个人物的内心世界。他们是父亲,是爱人,是兄弟,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开始一段深不可测的航程。孤寂的至暗时刻,一个人看到什么,他愿意看到什么,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极端环境下的忠诚与背叛、爱与别离,动人的情感叙事让小说在澎湃的动态中蕴含着平静之气,展现了作家对当代小说叙事走向的一种思索和试验。作品中的隐蔽战线也是人性纠葛的战场,它塑造英雄,也呈现脆弱。善与恶,罪与罚,贪婪与恐惧,在小说中得以蔓延和叠加。作家毛尖读完小说指出:“这一次,孙甘露的新男主用截然不同的速度行走江山,逆流而上。这是孙甘露履历里的新人,忧郁的先锋派小说诗人突然变成了动词的巨人。”

作家创作时参考了当时的城市地图、报纸新闻、档案、风俗志等真实材料,力求靠近历史真实,重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广州、南京的社会环境,重点还原了当时上海的建筑、街道、饮食、风俗和文化娱乐等日常生活,一条马路、一件大衣、一出戏、一部交响曲、一道菜抑或穿街走巷的脱身路线,建构出了小说空间,给读者创造了沉浸式阅读氛围。

真实的街道路线进入小说,既是对经典小说传统技艺的一种接续,又是对虚拟现实地图思路的大胆征用。为安放小说人物建构合适的物理空间,是孙甘露小说的重要特点,从代表作《我是少年酒坛子》里的酒馆,到《千里江山图》的街道。学者刘统认为,“小说参考了大量革命文献史料,内容力求贴近历史真实,人物、事件、地点与历史背景相符合,作品体现了历史真实性,是作者的一个创新。”

小说选读

骰子

文丨孙甘露

腊月十五,离除夕也就十来天。

大约九点三十五分,卫达夫走到浙江大戏院门前,对面就是四马路菜场。

工部局允许车主在浙江路这一段停放车辆,平时这里总是拥挤不堪,除了汽车,还有黄包车、商贩的小推车、运送菜蔬的板车,行人进出菜场只能在车缝里钻。

卫达夫忽然感觉今天有点异样,菜场入口两侧秩序井然,虽然路边照旧停着一排汽车,但那些独轮推车、把纤绳勒在肩膀上拉的板车,这会儿都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有人躲在街角拦住了他们。

他观察了一会儿,注意到黄包车停到路边后,主妇们刚一下车,车夫就急匆匆拉车离开,就好像周围空气中有某种警示,即使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们也意识到不能在禁区里多待片刻。卫达夫觉得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话说回来,巡捕们心血来潮,突然跑到街上起劲地驱赶闲杂人等,在租界里也是常有的事情。他想,这段时间自己可能太紧张了。

戏院门口贴着电影海报,今天开映《海外鹃魂》,主演是金焰和紫罗兰。他觉得多半不好看,一个电影,统共三个主要角色,到最后三个都死了。再说时间也不对,第一场就要到下午三点,他心神恍惚地琢磨着。

上午九点四十分,世界大旅社屋顶花园。

游乐场看起来有些萧条,冬日阳光照在转台上,几匹木马垂头丧气,油彩剥落处看起来特别显眼。跑冰场、弹子房都空荡荡,书场也没有开门,只有露天茶室坐着一两个客人。

易君年走到花园一角,站在护墙边朝外看,马路对面的大楼,底下两层是菜场,主妇和用人挤在入口处,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大楼上面两层的窗子都关着。窗户是上悬式样,从底下才能推开。

“你早上见了什么人?”凌汶在他身后问。按他们事先的约定,易君年今天早上要先到凌汶家,然后一起来菜场。可是他没有来,却让自己书画铺的伙计送来一封信,约她到世界大旅社屋顶花园碰头。凌汶曾经跟易君年来过这个地方,很容易就进门上了电梯。

“南市警察署的一个司机,运用人员。”

“那么急着见,出什么问题了?”

易君年背朝她摇摇头,仍旧俯视着下面的马路,想了想,忽然说:“白云观侦缉队半夜集合了一群人,说是要到租界里办事。”

易君年是凌汶的上级,按理说他不该把这些情况告诉凌汶,但她在这个小组里工作的时间最久,人也很能干,一直做内交通,易君年几乎什么都不瞒她。

“要不要通知老方?”凌汶顿时焦急了起来。

“不一定跟我们有关,而且也来不及通知了。”秦传安没有走菜场入口,大楼朝北那面有个侧门,他从那里进去,乘电梯直接上了三楼。电梯门一开就听见舒伯特,他辨出那是《未完成交响曲》。

他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地面铺着拼花瓷砖,淡绿色底子,上面有锯齿形方块,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走廊两侧的房间有一扇门开着,里面堆着的折叠椅上满是灰尘。

秦传安径直走到通道尽头,推开双扇门,门内是个宽敞的大厅,放着几排折叠椅,大厅前面赫然是一整个管弦乐队。他找了把紧靠立柱的椅子坐下。他以前常来看乐队排练,他喜欢音乐,在自己的诊所里也放了一台唱机。如果乐队在市政厅或者兰心大戏院有音乐会,他通常会提前来看排练,他喜欢听乐队重复排练某些段落,甚至某个乐句。听一会儿,他就看看手表。看到第七趟,已是九点五十分了。秦传安离开排练厅,没有按原路回去乘电梯,而是从走廊另一边的楼梯上去。开会的地方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夹层。

同春坊弄堂到底,有一道很高的围墙,墙背后是工部局立格致公学,校门却是开在街区的另一面。每次去上班,田非都会走这条路。

他在格致公学从小学到高中前后上了九年学。这家英式公学只招收男生,今天要放寒假,学校门口不时出来一群年轻人,虽然天冷穿着棉袍,但个个都规规矩矩,在棉衣外面罩上天蓝色阴丹士林布长衫,戴着圆顶软呢鸭舌帽,帽子上绣着黄色校徽。

田非沿着围墙,在学校大门和边门间来回踱步。路上的行人大都背着手,在路口簇拥而过,从后面望去,只看见一大片圆顶毡帽和毛绒棉帽。他们很快淹没在过马路的人群中。

他在图书馆工作,是他发现了书库后面那个房间,一个天长日久、自然形成的密室,外人很少知道两个楼面中间还有这么大一块地方。这是保存书库。那儿最里面的几间,也就是走廊到底那一排的几个隔间,存放的图书要么损坏严重,要么就是因为新版复本太多而被淘汰。那几个隔间连图书管理员自己也不会去,只有田非偶尔跑到那里,从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拯救出几本。

一个多月前,他把一堆因为书架上放不下,不得不摞在角落里的书搬开,才发现那里有一扇门,门锁锈得不成样子,撬锁打开后,他发现了这个满是灰尘、散发一股霉味的好地方。

实际上,田非本该早到几分钟,因为要先去开门。他摸摸口袋,钥匙在那里——当时他没有花心思去找房门钥匙,直接拆掉旧锁,换了一把新的。他又摸一下右边的口袋,骨牌也在里面。

易君年看着凌汶走进下楼的电梯。她的直觉总是很好,他应该更加谨慎一些。老方告诉过他,会议十分机密,来开会的人都经过仔细挑选,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进入行动小组后,必须完全脱离之前的工作。易君年原地站了一会儿,菜场入口周围看不出有什么动静,他又把视线转向另一边。

老卫站在上街沿,手里拿着个烟盒,似乎正准备拆开。只见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注视前方,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

易君年顺着卫达夫的视线找过去,看到了马路中间的凌汶。显然,卫达夫认出了凌汶,看来他的记性的确好——他们两个人确实见过面,有一回事情紧急,易君年不得不让凌汶跑去那家茶馆,通知卫达夫更换接头地点。

卫达夫从浙江大戏院旁边的烟纸店买了香烟,过马路时,他正想拆开点上一支,抬头看见一个女人,好看,他心里暗赞,不对——他又盯着仔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她。可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她是为了什么事情。

菜场二楼这一片全是面档饭铺,这会儿早市正热闹。崔文泰原想喝碗豆浆、啃块大饼了事,可他跑到这儿一看,忽然起意,满心想喝一碗猪杂汤。四马路菜场卖的猪内脏,整个上海最新鲜、最有名,每天早上用木船从苏州河运来,卸船时筐里都还冒着热气。

他是租车行司机。今天早上他特地接了个单子,送客人到金利源码头。他算算时间,正好能准时赶到菜场。办完事,他再回车行交差,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在上海做秘密工作,有时很需要一辆汽车,因此组织上特意把他安排进了租车行。办成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功夫,他要好好保住这个职位。

不知道为什么,崔文泰一时间特别想喝碗猪杂汤,汤里有几片番茄,他撒了很多胡椒,再来两块烧饼。一碗又香又辣、稍微有些烫的猪杂汤下肚,他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嘴里还嚼着烧饼,他看了看怀表,九点五十分还没到,他慢悠悠站起身,朝电梯口望去。

十点差五分。

菜场东面,那里有一条极窄的夹弄。夹弄右边是菜场后墙,左边有一道篱笆,缝隙间不时飘出古怪的香料味。墙后影影绰绰有不少人,个个容貌奇异,穿着白袍,戴着白帽子。林石抬头望向大楼顶上,记下了窗子和防火梯的位置。

他又看了看表,连忙穿过马路。

在四楼图书馆供读者自行挑选阅读的书架旁,林石所站的位置略靠近大门。出门向右走几步便是楼梯,楼梯向下转弯处有一扇门,后面有一条走廊,通向开会地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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