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人世间——六姨的苦短人生
userphoto

2022.05.21 山西

关注
六姨

侯振华

六姨经历了两个不同的社会,却逃脱不了苦短的人生。

人生如戏戏人生,悲欢离合皆缘情。

哭笑泪洒去从路,一堆黄土了终生。

天还没有大亮,习惯于睡懒觉的我们都还在朦胧中。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们从睡梦中惊醒,睡在身旁的妻子,在半睡半醒中自言自语地问:“是谁这么早就来电话,真讨厌。”似乎在埋怨打搅了她的睡意。我却翻身起来,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脚板,溜下床走进客厅。在电话机旁顺手按了一下来电显示,原来是老家的号码。我便迅速拿起电话,还未来得及问对方是谁,听见是嫂子的声音,她用沉痛的声调说:“六姨没啦。”(当地人称老人去世为老人没了),我不由啊了一声,嫂子说是昨天晚上没的,后天下葬。叫我早点回来。我放下电话回到卧室,也用低沉的声调对正在穿衣的妻子说:“六姨没了”。她听说是六姨没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穿衣的动作,眼睛瞪了我一下,反问:“六姨没了?”我重复了一下说:“嫂子说是昨天晚上没的”。妻子一边继续穿衣一边不断地说:“六姨没了好,没了就再也不受了.”我也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没了好,没了就再也不受了……

说起六姨来,我过去一直弄不清我们为何称她为六姨,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五姨是谁,何来六姨呢?过去只在母亲在世时说过,六姨娘家就和我姥姥家是一姓本家,那么母亲和六姨就是叔伯姊妹,那么我对她称为六姨就顺理成章了,也许是她在大家排行中为六吧,所以称她为六姨也就很自然了。但我从记事起就知道六姨是一个命苦的女人。那么六姨夫是谁呢?我从来就没见过。六姨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九岁,人长的有气魄英俊,个子一米八几,上下均匀,浓眉大眼。由此可以断定,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六姨夫也绝对不会逊色。

六姨今年八十八岁了,一生虽然命苦,但可称得上长寿。她十九岁嫁给我的六姨夫,一辈子饱尝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平时人们都称她“庄子上”(那时旧社会称嫁过来女子都叫她娘家村名)。但她的真实名字叫赵俊仙。她出生在一个不算特别有钱的土财主家,离我们村有七八里路。在旧社会讲究三世不分家,五世不分灶,所以她娘家也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了。在她的娘家里不论是叔伯兄弟,还是堂姐姊妹都按大家排行,那么在大家的子女排行中她就是六姑娘了,也就是我要称呼的六姨了。她是1920年出生,听我母亲讲,六姨生下来人长得很漂亮,所以家长给她起名叫俊仙,也就是和仙女一样俊俏。十九岁那年,她已长的十分漂亮,在她们姊妹中是个头最高的一个,亭亭玉立,引人注目。经人介绍嫁给了我们村一家王姓家庭,这个家庭虽然不是十分有钱,但凭着家里祖宗留下的几十亩地和几头大牲口,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个富裕人家了。

1943年还是抗日时期,疯狂的日本鬼子眼看着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皇协军的兵源深感不足(皇协军是为日本服务的中国军队),在农村到处抓兵,不幸六姨夫没来得及躲藏被皇协军拉走了。当时在各村拉的兵在临晋县集中(现在的临晋镇)。然后通知他们家人只要交十块大洋就可以将人放回。那天我父亲正好在县城赶集,看见在街上停着一辆大卡车,车上站着五六个青年小伙子,用绳子连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大个子小伙子站在车帮边上,一双焦灼的眼神东张西望,好像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着什么,而不断地向父亲示意点头。父亲走到车跟前才看清那个向他示意点头的小伙,原来是王家的王老五,也就是他的挑担我的六姨夫。他用急不可耐的声调乞求般地告诉我父亲:“我被抓兵了,只要交钱就能放入,车上大多数人都用钱将人赎回去了,只剩下我们五六个人没人赎,有的是无人给家里捎信,有的是家里无钱赎不起”。他叫我父亲赶快回家告诉他大哥,快来人交钱赎他回去,不然三天后就被拉走了,可能就永远回不了家了。父亲听后,感到救人要紧,急忙想家赶,二十多里路一路小跑,生怕姨夫被皇协军拉走。回村后顾不得回家,直奔王家汇报情况。王家共弟兄五个,六姨夫最小,由于父母早逝,一大家人由王老大当家,我父亲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王老大,叫他赶快拿十块大洋去临晋县赎人,老大听后,也没有着急的感觉,只是皱了皱眉头,也不和其他兄弟商量,自言自语地,不断重复地念叨:“好家伙,就十块大洋,拿那么多钱去赎他,这一家人还过么,不可能赎他了,还是听天由命吧,”父亲一听王老大不想赎人,便据理相争说:“大哥,你家有几十亩地,还有几头大牲口,你先卖掉一头牲口,赎人要紧。”王老大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口里不停地念叨着:“没法,没法…..。”就是这样“没法”两个字,我的六姨夫永远回不来了。六姨整整守了六十八年的寡,六姨夫被拉走时,六姨十九岁,当年结婚,当年怀孕,怀的就是现在我的表哥,整整六十八岁了。

 六姨夫被拉兵后几个月,表哥来到了人间,表哥的到来,似乎给失去丈夫的六姨多少带来点希望,但却不知,由于有了表哥的到来同时给六姨带来了一世的痛苦,就是因为有了他,为了他,六姨整整守了一辈子寡。

一十九,八十八,六姨守了六十九年的寡,人生能有几个六十九年,这六十九年在历史的长河中连弹指一挥间都够不上,但这六十九年在六姨的一生中却是一场难以熬到头的苦难。六姨夫被抓走后,六姨家的天一下子就塌了,六姨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她一下子成了王家的过路客,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得看兄长们的眉高眼低,在生活中的一行一为都得忍受妯娌们的残言恶语。在六十九年漫长的岁月中,她有过期盼,有过幻想,有过失望,有过希望。她期盼着自己的丈夫能早早回还,她也幻想着总有一天自己摆脱艰难。她失望似乎丈夫永远离开了人间,她希望儿子快快长大成才。她心酸,她无助,她怨恨,她无奈。六姨一辈子在心酸苦难中求生,在四面无助的绝望中爬滚打拼,在怨天恨地的伤心中挣扎,在痛苦无奈的环境中认命,她就是在这样的命运撞击下,等白了头,累断了筋骨,熬瞎了双眼,消磨了自己的一生。

说到六姨命苦,似乎也有甜的一段。说老天爷对六姨不公,但也有开眼的时候。六姨夫走后,她在苦难中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儿子身上。由于儿子没有了父亲,所以她用非常人的母爱对儿子进行补偿,用非常人的艰辛哺育着儿子的成长,用非常人的忍耐和顺从缝合着儿子失去父爱的心灵创伤。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儿子终于由鞋底一样大小长成了如钻天杨一般的英俊小伙。高中毕业的表哥,有了文化,有了知识,受聘于本村的民办教员。(当时民办教员很风光,既拿国家补贴又挣大队工分)。自表哥回来后,六姨似乎感觉到,塌下的天又撑起来了,陷落的地又填平了。好像家里的叔伯兄弟,妯娌姊妹对她都不敢低眼下看了,巷里的左邻右舍,男公女婆在她面前说话都显得客气了许多。六姨似乎一下子在王家大门大户中有了做人的尊严。是儿子有出息了,还是应了古人的话“三十年后看子敬老”。反正六姨觉得低了几十年的头仰起来了。

表哥回村后的第二个年头,邻村的一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姑娘找上门来,愿意嫁给表哥。结婚后几年,表哥一连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表嫂很能干,既有苦又孝顺,又非常会料理家务和侍奉婆婆,关心表哥胜于他人。自从表嫂到家后,六姨的着装打扮干净整洁,六姨的四季床铺冬夏有别,平时表嫂下地干活,表哥在学校教书育人,六姨在家里照看着孩子,掏闲补空再做做饭,表哥表嫂下班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表嫂端汤端饭,表哥逗着孩子们玩,六姨坐在上坐,不停地给几个孩子夹菜,真是其乐融融。八三年,改革开放政策来到了农村,在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土地下放到户,表哥家也分了十多亩土地,在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地改革中,表哥将十多亩土地栽种了优质果树。由于表嫂地勤快,加上表哥有文化,先进技术接受地快,几年下来,腰包鼓了起来,原来几间破房也盖成了大瓦房。家里的生活质量提高了许多,苦命的六姨心满了,意足了,总觉得能这样度过晚年也是老天爷降下的福气……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那一天表嫂走了,走的那么急,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永远离开了人间,六姨顷刻感到,天又塌下来了,地又陷下去了,因为这一家六口人离不开表嫂……

表嫂是突发性心脏病,据说是她娘家遗传的,她的父亲,哥哥,都是在这个年龄段去世的。表嫂去世时虽然将自己的儿女都成了家,但能否将婆婆送终却是她的一块心病,表嫂的去世犹如在六姨多少年前失去丈夫的伤痛中又狠狠地插了一把刀。她一下子老了,憨了,呆了许多她感到千般无奈,万般孤单。在表嫂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已嫁的两个孙女还轮流着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她,给她做一顿好饭或给她拆洗些衣物,但随后几年,一来孙女们都各自有了一家人,都要忙活计,也就月而四十看一看她。随着六姨的年龄一年一年增长,人一年比一年痴呆,伺候六姨的活儿完全落到表哥一人身上了。六十多岁的表哥本是一个很孝顺母亲的儿子,自表嫂走后,他一方面得干地里活,一方面还得守孝母亲。不得不辞掉教书的工作。回家务农,眼看着六姨一天不如一天,六十多岁的表哥常年累月地服侍着母亲,还得管理十多亩果园。一年,两年…他那一米八的身躯有了弯曲,他那四方大脸走了形,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爬满了核桃壳似的皱纹,那乌黑的头发完全变白,他多么需要找一个伴侣和自己一起分担。终于有一天,在朋友的撮合下,一个退了休的小学教员走进了表哥的生活中。按理表哥有了伴侣,那尽乎破败的家庭应该重新好了起来,但事与愿违,自从新的表嫂走进家后,这个原本破碎的家庭便越发热闹起来,由于这个表嫂和六姨长期各自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其生活习惯,意识形态,家庭文化差之甚远,格格不入,表嫂一看到一个脏的,老的,丑的,呆的,嘴长唠叨不止的婆婆产生了厌恶感。而六姨同样一看到一个刁钻,刻薄,虚伪,说话难听的儿媳就产生一种不愿见的思想,所以婆媳之间就根本没有共同的语言,一开始接触就互不相容。今天你说我的不是,明天我找你的差错,在家里各自遇到不顺心的事,不是你指桑骂槐,就是她指鸡骂狗。白天六姨向表哥诉说表嫂如何叼恶,晚上表嫂又向表哥表白六姨如何蛮横。六姨对表嫂的行为举止常常在表哥面前左找麻哒右寻刺,埋怨表哥替表嫂说话。表嫂听不惯六姨时常唠叨不止,常常在表哥面前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表哥不讲道理偏袒婆婆。这样日复一日,自表嫂进入王家,家里就没有安宁过。有时甚至于婆媳打在一起。有一次六姨一气之下用笤帚要打表哥,表哥用手挡时,六姨不慎摔倒在地,尽管在村里落下了儿子打母亲的不孝之名。表嫂也觉得在村里丢了脸,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表哥托人几次去叫,她总也不愿意回来。

前些年,我回老家从六姨门前经过,时常瞧见六姨盘着腿坐在家门口土台子上。间或有邻居的芳林嫂陪她说话,我叫过六姨后,她总是顺便问:“你刚回来,坪没有回来”(坪是妻子的小名)。我便回答:“她没有回来,那边有孩子要上学。”每次都是这样简单地回答着。这两年每次回家经过她门前,都看见她独自一人仍然盘着腿坐在门前的土台子上,她那种木讷的神情完全表露在她那爬满皱纹的脸上。她那坐姿如泥塑一般,无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她好像在遥望着什么,在寻追着什么,在神视着什么,在等待着什么….。身边时常无人和她说话,我仍然亲切地叫了一声六姨,她都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可能是听不见了,聋了,记得去年八月十五我回家问节,路过六姨门口,六姨不见了,那个门边的土台子还照旧堆在那里…..。

回到家听嫂子说,六姨瘫了,已经卧床不起很长时间了,尽管表哥尽心侍奉,但人常说百日床头五孝子,由于大小便失禁,不时在床上拉屎拉尿,可以想象一个年尽七十的表哥,本来是需要别人来伺候的人,却要时常守在一个八十八岁大小便失禁的老母亲床头,掏空还得去地里干活,六姨就这样无奈地在屎尿中拖延着有限的生命。

据嫂子讲,她们在六姨临终前看过她,六姨在临终前不断地用微弱的声音叫喊着:“妈啊…爸啊…..,她不断地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在空中逮来逮去,又不断地用手比划着,似乎有千言万语,似乎有深沉的怨恨,又似乎有天大的冤屈,要向几十年前死去的爸妈倾诉,但她又无能为力。她在万般无奈中连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就这样带着一生的辛酸,闭上了失去光芒的双眼,沉睡在充满屎尿味的土炕上,离开了苦孽的人世间。

穿白衣孝服的人们,来来往往,连一张老年像都没有的灵桌上,在一个馒头上插着用白纸折成的灵牌,上面写着“慈母赵俊仙之灵位”。桌面两边点着两盏忽明忽暗的白色蜡烛,中间放着贡品,年近七十的表哥和她的儿孙们低着头跪在灵前的草席上。

街头巷尾的老年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互相交谈着,议论着,都在说:“元元妈死了好,死了再也不受了…..

在六姨的灵前,我同妻子一并向灵位磕过头后,主事总管便大声吆喝着叫我到外面坐席吃饭,正好我们一早赶回来未吃过早餐。于是我俩快步走到大门外的大棚内寻找座位,只见棚内很长两排席位都坐的满满的。在棚的尽头坐着我家嫂子,她看见我们便站起来向我们喊话,说她那儿有两个空座,我便同妻子从中间窄小的过道上向尽头挤去,看到两边最前面的是一群小青年,他们在嬉笑中喝红了脸,一只手拿着夹菜的筷子,一只手举的老高,表演着带艺术一样的拳头,口中可着嗓子喊着押韵的猜酒令,其呐喊声足以击穿人的耳膜。紧接着是一群大青年的坐席,他们在谈论着美国和伊拉克,在争论着小布什和萨达姆的谁输谁赢,还不时的争的耳赤脸红。在一些中年的席坐的人们却在讨论着今年的苹果如何管理,销售情况,价格情况。或谈论着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啦,谁家的孩子弄成事啦等等。而在席棚尽头的老年席上却另有一凡话题。在我身旁就坐的芸嫂子看见我坐在她身旁很是高兴,她扭过头来对我和妻子说:“你六姨没啦,你也别伤心,她没了好啊,她没了就再不受了,我和你六姨一样,现在受成啥样子了,老天也不快将我收去。”这时我才看清楚七十多岁的芸嫂子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时分秀气的女人了,她又黑又瘦的脸上爬满了粗细不匀的皱纹,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她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她一边不停地夹着流油的肉片往掉了牙的嘴里塞,一边给我讲着六姨一生的苦难,我听着,听着不由得眼睛湿了起来,她发现我有些伤心,便又开始讲起了她的苦难。原来她的苦难说起来比六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说她从小养了两只狼(她将两个不孝顺的儿子比做狼)现在年纪大了,儿子根本不管她,她为了将两个早年失去父亲的儿子养大成人,其经受的苦难十天十夜也说不完,为了供儿子上学读书,她曾和男人一样爬低上高给工程队当土工,为了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她曾为能多挣钱,悄悄到外村的烧砖窑背过砖,现在累了一身病,不但儿子不管,还时常受儿媳的气,还教两个孙子不理我,说到伤情处,芸嫂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听着,忽然感觉到心在不断地扩张,胸部好像几乎要爆炸,我本来就生性眼皮软,心肠软,听到芸嫂那既伤心又伤情的故事,我眼中的泪水几乎要喷了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人世间个别现象?还是一层人,是人的本性问题还是社会问题,又有谁能改变呢?说话间,一盘油炸鸡腿端了上来,芸嫂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泪水,她突然从桌面上铺的台布上撤下一块塑料布,麻利地将一只又肥又大的鸡腿包了起来,我有些不解,便问:“芸嫂子,你不喜欢吃油炸鸡腿?”她在满脸的泪水中露出了一丝的苦笑说:“我和你六姨一样,都是苦命人,一辈子舍不得吃,两个小孙子马上就放学了,拿回家给小孙子们吃”。我赶快将我应得的那只鸡腿给她夹了过去,她一边将我送过去的鸡腿往塑料布里塞,一边不断的说:“我听说你们城里人不稀罕”。这时我那涨鼓起的胸口一下子贬了下去,在我的内心最深的地方发出了一种难以说出的感慨。她只管埋怨儿子的不孝顺,只管诉说着儿媳妇的刁蛮,只管咒骂着两个孙子不理她,但自己应吃的鸡腿却舍不得吃,而要留给孙子用,我在内心中不断地呼喊:“人呐!人呐,难道这就是人,这就是中国人,这就是世界所有的人?是地方文化还是中国文化?还是世界文化,有谁能说的清,有谁能理的顺…”

芸嫂一边一个劲儿地将用塑料裹严的鸡腿往自己袄布袋里塞,一边用另一手指着对面坐着的又白又胖,衣着富贵,一脸富态象的菊嫂子说:“谁能和法子妈比,人家也是两个儿子,大儿子上完大学又和大学校长的女儿结了婚,现在钱多的花不完,大儿给在家的小弟买了小车,还不时捎回大把钱,叫好好在家照着老母亲,人间的福都叫她享了”。菊嫂听芸嫂这么一说,也没有炫富的显示,一个劲地给我说:“我过去受的苦不比六姨少,芸嫂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也听人说过菊嫂子年青时家里穷的叮当响,硬是法子他爸凭着每年偷偷到公社医院卖血才将法子供到大学毕业,正因为如此,法子爸身体过度透支,在还未享儿子几天福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六姨葬事的宴席棚内,猜拳声,争执声,谈论声还在健谈着,席棚外,六姨的灵桌前,穿着一身孝服的民间艺术团的名角,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演唱着“孝子哭灵”的唱段,周围的人群争先恐后的往前挤,唱到高潮处,青年人拍手叫好,老婆婆不断地擦着恓惶的眼泪。在六姨的灵柩边上,一个生世以来从没有见过父亲的表哥,一个早年失去心爱的侣伴的表哥,一个一米八儿个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表哥,一个年尽七十而需要别人来照顾却时常陪伴着,侍候着老母的表哥,爬在八十八岁死去的老母亲的灵柩上,抱头大声痛哭,哭的那么伤心,又那么伤情,足以使周围旁观的男人们悄悄背过脸用自己的袖头去擦眼泪,足以使围观的大婆小姨们撩起自己的袄襟捂着脸声声抽泣。有人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又有人说:“只是未到伤心处”。表哥这般痛哭,是在哭谁,是哭自己一生的坎坷,还是哭六姨的一世苦难或者两者皆有,还是让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亲朋好友,门前巷尾的人们去评说吧。

反正六姨已经走了,她走的那么不甘心,她有满腹的冤屈控诉,但却感到无人还她公道,在她八十八岁临终前,呼喊着:“妈呀!爸呀!”但妈在哪里,爸又在哪里,在她喊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她好像连自己的亲爸亲妈都不理她,在无奈中,她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六姨的葬宴似乎为小青年提供了一次饮酒作乐的机会,又似乎为大青年提供了一个谈论世界大事的场所,为壮年汉子设立了一个有关苹果的管理、销售、价格信息交流的平台,而沧桑老人却利用这个空间相互倾诉着自己晚年的苦衷。

六姨的灵车走了,小青年,大青年,壮年汉子,沧桑老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六姨永远回不来了,但他们却还在世上,在等待着下一次的聚会,随着时间不断的流失,他们在席棚里的位置也随之变化着,随着席位的变化,他们谈论的内容也在变化着,坐在席棚尽头的沧桑老人可能下一次和六姨一样永远走了,但相反那个位置一定有人不补上。

时间不断轮回,过去就没有了,但历史不会消失,六姨的故事可能在人间轮回,老天虽然对人们在人间的经历不尽公道,但对人们的死亡却是很公道的,不论是穷的,富的,强的,弱的谁都回避不了。

                             2014年4月于运城康杰中学


END

作 者 简 介

网名:红星,实名:侯振华,山西临猗县人,老三届高中毕业。当过教师,后来在化肥厂工作多年。喜欢文学,诗歌,也对戏剧有兴趣。退休后 业余写一些文学作品,诗歌,戏剧等。曾在搜狐网发过微博。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二姨一家】/ 张茂宣
UC头条:碎碎念135:二姨家为什么会一直走下坡路
碎碎念63:所有亲戚中,过得最苦的就是我姨
和儿子住上下楼,成了大姨噩梦的开始
我表哥“娶了媳妇忘了娘”,但却被人交口称赞,还是蛮让我意外的
感怀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