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海
今天，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整理好行囊, 却不知该去往何处？是去婺源, 还是南麂岛？
心的流浪，没有驿站，没有终点，没有固定轨迹，如风、如云、如落叶、如沙尘暴。
每一场旅行对我来说都是一次越狱，我以一次次的越狱，来背叛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以旅途中的未知，来填补生命的虚无。
大海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海的深邃、辽阔与激荡，能让我获得某种疗愈。
去年九月，我被大海搅扰得心神不宁，仿佛不时听见，海浪在拍打着堤岸，潮声阵阵，在我心灵深处回响。于是，我踏上了去往苍南县月亮湾的旅程。
抵达海滩时，已近黄昏，我赤脚漫步于沙滩上，享受这海阔天空般的自由。捡起一段小树枝，我尽情挥毫，将“岸芷”、“love”、“I Love You“、“XX，我爱你”、“梦”、“寻”……大大地，恣肆地，写在了细软如泥的沙滩上，字迹遒劲而潦草，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写出如此满意的书法。在远离人群的一隅，迎着海风，我张开双臂，尽情地拥抱这里的一切，唱歌，跳舞，狂奔。
夜幕降临，人群散去，大海有了些许倦容，我独自一人静坐在岩石上，面朝大海，思绪如阵阵潮声，此起彼伏。
大海或许是人类的情人，普希金、莱蒙托夫、聂鲁达、曹孟德……无数诗人写过大海，大海似乎成了“远方”、“梦想”、“自由”、“避难所”、或者“上帝”的另一个隐喻。
凌晨时分，整个海滩只剩我孤身一人，潮声愈来愈大，我不免有些害怕。但是，恐惧无法阻挡我与大海相拥而眠的这股执拗。倦意袭来，我钻进临时搭建好的帐篷里，躺下来继续听海，聆听海水如血液般的涌动。我不时摸摸自己左手的静脉，似乎触摸到了海的肌肤，感知到了大海跳动的脉搏。
我将耳朵贴着地面，静静地听，细细地听，听见的不再是潮声，而是大地的心脏在跳动。一阵阵潮水不知疲倦地袭来，我感觉自己躺在了波涛中，和大海融为了一体。
人类是一种自作多情而又自以为是的生物。我就这样爱上了眼前这片大海，将大海当成了今晚的情人。我一厢情愿地赋予他七情六欲，赋予他爱情与血液、骨头与灵魂。我希望，我能听懂他的语言，听懂他心灵深处的颤音。
在未抵达月亮湾之前，大海只是大海。当我将“爱”写在沙滩上，当我朝着海浪，大声呼喊“XX，我-爱-你 ”，当我温柔地蜷缩于海的臂弯时，我知道，被爱浸润过的大海，终将会拥有人的情感与思想。
浪花徒劳地扑向悬崖，日复一日，无人知晓他的孤独与无望。他以颤抖的节奏冲击着堤岸，无休无止，似乎是在挣扎或是反抗着什么？重复地、永无止境地、徒劳地，想挣脱某种束缚，就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也像是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或许只有与大海同眠，才能听懂他的孤寂与彷徨。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溪涧、河流、眼泪、人类的梦与痛，都流入了大海。大海成了一个巨大的庇护所，溶解人间的苦痛，收留每一条无家可归的河流。而大海自身，又将流向何方？是化作雨滴，云朵还是太阳？大海自身的眼泪、自身的苦与痛，该向何处倾泻？
我不停地问自己，大海永无休止地冲刷着崖岸，就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到底在对抗着什么？千百年后，大海的命运，是否会有些许改变？
挪威作家福瑟将大海比作死亡，面对无边无际空无一人的大海，就像面对死亡。这让我联想到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或许美好到了极致，就是死亡。
生，是从无限到有限，死，是从有限回归到无限。生命就这样轮回，就像大海变成雨滴，雨滴变成大海。大海，是河流生命的终点，还是新生？
我无从知晓，有没有更高的海？有没有未被囚禁的海？天空是否是更高的海洋？如果某一天，大海挣脱了一切束缚，吞噬所有陆地，是否会有诺亚方舟？
此刻，我蜷缩于帐篷内，心跳如海，思想如海。星辰大海，不再是一个虚幻而抽象的概念，而是我思想的一部分。潮水中弥漫着我略显疲惫的呼吸，我的呼吸散发出海的悸动与欲望。我的思想，融入了海的思想；我的存在，与海的存在，一同存在。
黑夜中，眺望远处，停泊的船只，空无一人。我看见，被囚禁的大海，
如此不安， 如此静谧；
如此孤傲， 如此伤悲；
如此迷茫， 如此神秘。
次日清晨，写在沙滩上的那些“爱”，早已被潮水洗去。大海依然是大海，徒劳地冲击着海岸，涛声依旧。
听了一夜的海，疲惫的我最终发现：
没有一朵 浪花 为我徘徊
没有一阵 潮声 因我而来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2024年5月6日 岸芷
作者简介：岸芷，曾在杭州、温州及北京学习和工作。现居于上海。2015年开始写作，已创作诗歌一千多首。2022年8月出版诗集《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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