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
▲ 一瀛
春天，如果大雨下在午后三四点，下得密集却忽然间停止，那么从地面就会长出蘑菇一样的雾，密集的蘑菇，密集的雾，雾就长出。
雾从地上慢慢长出，越长越高，蓬松涨大，将整个北京城装入它的口袋。施了时空魔法般像是把遥远的海搬了来，将潮湿的带着海藻的腥气送至你的鼻孔，进入鼻腔、肺，一个蜷缩的海的悠长的梦忽然在我的身体打开，湿漉漉的心开出一朵幽幽的花。我在花中从清晰到模糊，到迷失。临近傍晚，太阳忽然扒开缝隙，钻了出来。粉色的霞光闪现几秒，又快速被吞进雾海，渐渐的，北京城在沉睡。
亮起的夜灯，像是海面上遥远的灯塔。
不愿随北京城一同睡去的人们，钻进雾的肚腩散步、打拳、会友。好像雾不雾的，与他们没有关系。我抱着水桶出门去打水。取水的地方要走出院门，右拐，走一百米，再右拐，隐入一条小路，路上有一棵巨大的杏花树。杏花在树上吐出芯蕊。玉兰却在雾里关起了花瓣。丁香也是，收拢它的芳香。樱花踮了踮脚尖，确认深度迷雾，不曾发出开花的邀请。大片大片的树影，发出海潮与风暴的怒吼，被沉沉的雾消去了声音。
路上遇见一跛一跛走路的女人，她推一筐形形色色的袜子，她走得慢，我也走得慢，我比她更慢。在有坡度她踉跄一下的瞬间，我的手搭在她的手上，一同努力越过小坡，她朝着我笑，我朝她笑。松开我的手。她继续向前推，在十米外停了下来。我们认识很久了，从没说过话，眼睛扫过玉兰，扫过丁香，扫过金台路的熙熙攘攘，也扫过彼此，不曾停留。在这个起雾的傍晚，我出门打水的途中，不经意间眼睛停了下来，手伸了出去，越过小坡，又移开了手。像是起雾的海上，独自航行，指南针失效时，遇见一座灯塔。
她回到她的地盘，张罗着袜子生意。活着，活着让人停不下来。在雾气笼罩里，她用自己残缺的身躯密谋生存的大计，像雾一样变得蓬松强大。
昨天，还没起雾的日子，一切变得鲜有的清晰。
雾和黑暗带来不同层次的消失。黑暗是吞噬一切，不留痕迹。雾则淹没一切的肉体，骨架孤零零犹存，像是宣誓它的领地与威严。
沙尘暴正在来的路上，扬言要把一切染成土黄与沙尘，乱吐一气，所到之处，无一幸免。春天什么都好，有花，有雾，但不要沙尘啊。可是沙尘，是沙粒集体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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