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子孙之：贾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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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子孙之：贾珍——老太闲聊《红楼梦》之五十五 大家好！我是糊涂老太。今天是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五十五集了。这一集呀，咱们接着聊不肖子孙。聊谁呢？就聊贾珍吧。

贾珍有个好出身：祖爷爷贾演因战功显赫，被封为宁国公。爷爷贾代化任京营节度使，世袭的是一等神威将军。咱老百姓有句话叫“富不过三代”。也不知是不是真中了这个魔咒，反正到他爹贾敬这一辈，啊，那就开始不务正业了。虽然说早年也曾考中个进士，但后来却一味的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一心想当神仙。一天到晚的，只管在城外跟一帮道士们在一块儿胡羼，什么儿孙后代、什么家族大业……统统都不放在心上。就连官儿，也让儿子贾珍袭了。贾珍袭的是个什么官儿呢，书里第十三回说的很清楚，是“三品爵威烈将军”。我们知道，在清朝，异姓爵位的承袭分两种，一种是世袭罔替，另一种是代降一等。前一种是由朝廷授予诰命，属于特典；后一种，就是每下一代承袭的爵位或世职都要降低一个等级。是的，降一个等级。可是宁府这边，从宁国公到一等将军再到三品将军，这速度，可不是一代只降一个等级呀。嗳这是为什么呀？书里没说。也许，这是作者为了避免文字狱，故意写得模模糊糊，以证明故事的确是“无朝代可考”吧。反正，我们可以不去理会它。除了享受朝廷俸禄，袭了个三品爵威烈将军之外，在贾姓一族内部，贾珍还有一个重要的职位，那就是：族长。书里多次提到了他的族长角色。第二十八回，元妃娘娘从宫里送出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连打三天平安醮，就点名让贾珍领衔，带着贾姓的众位子男们跪香拜佛。贾珍呢，也的确算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了。大热天的，包括他儿子贾蓉在内的好多人，都躲在钟楼里、墙根底下乘凉偷懒，他倒是能够打点起精神。又是调派起贾族上上下下的男人们，把门的把门，传话的传话，伺候的伺候，又是带领张道士去见贾母，又是安排神前点戏……也算不容易了。再比如第五十三回。快过年了，作为族长的贾珍要为全族祭祖早做准备的。所以他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又打发儿子领回朝廷恩赐的春祭银子。先是捧过荣府去，给贾母、王夫人、贾赦、邢夫人等长辈看过，再回到宗祠，把装银子的黄布口袋在大炉里焚了，表示向祖宗供奉了浩荡皇恩。

作为族长，他还有一项职责，就是每到年根儿底下呀，要向族里那些生活比较困难的家庭发放一些年货。这件事他干得也算认真，先是一份一份的分好，堆在月台下，再打发人把那些人家儿叫来领。他呢，就在厅柱下石矶上铺上一张大狼皮褥子，往上一坐，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

有个叫贾芹的，本来是没有资格领东西的，可是他也来了。贾珍看见了，马上叫过来：“谁叫你来的？我这东西是给那些家里没进益的人的。那二年你没事做时，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每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道士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贾芹还想蒙混过关，说：“我家里人口多，费用大。”贾珍立刻揭他的老底：“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干的这些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为王称霸，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还敢来领东西？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以上这些，都算是贾珍这个人物的长处吧，但是作者还是把他归入不肖子孙的行列中了，因为他干的那些坏事，足足够得上这个资格了。书中第二回，作者就通过冷子兴之口向我们做了个简介，是这么说的：“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一个“高乐”，一个“翻”字，哎呀，简直太形象了。现在，我们来看看，他究竟是怎么“高乐”怎么“翻”的吧。贾珍是个不肯读书，只知一味高乐的主儿。反正他爹早就放任自流，任嘛儿不管，所以他就成了宁府的“土皇上”，可着劲儿地折腾，怎么享乐怎么来。第十一回，给他爹庆寿。一开始以为他爹会从城外的道观里回家来的，还收敛着，不敢预备什么“顽意儿”。后来一听他爹不回来，这才赶紧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后来嫌当着邢王二位长辈和一众女客们，不尽兴也不方便，以吃酒为名，领着一帮爷们儿，带着那班打十番的，另换地方痛快去了。第十九回，元妃省亲的大事一过去，贾珍立刻在家里又是唱戏又是放花灯的热闹起来。唱的都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这一类的热闹戏，又是神鬼乱出、妖魔毕露，又是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到巷子外头，弄得阖府上下乌烟瘴气，热闹到不堪！第七十五回，贾敬死了。按封建社会的规矩，父母死了，儿女必须居丧三年，不能婚嫁，不能娱乐，不能外访，不能穿红着绿、不能化妆……贾珍哪守得住这些规矩？实在无聊得难受了，嘿，他就想出个办法来，假借习射之名，召集了一大帮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游荡纨绔们，嘴上说的是演练比赛，提高射艺，实际上每天是宰猪割羊，屠鸡戮鸭。没射了几天，就渐渐地变成聚众设赌了。开始嘛，还不过是抹抹骨牌，赌个酒东，后来干脆开公斗牌掷骰子，放头开局，夜赌起来，里间，外间，炕上，地下，又是抢新快、打公番，又是抹骨牌、打天九……再发展到狎戏娈童，直弄得是污言秽语、乌烟瘴气、丑态百出啊。

贾珍的“高乐”还不全是聚众赌博、喝酒唱戏这么简单，他更大的丑行是好色和乱伦。跟贾赦一样，他也是姬妾成群的，什么佩凤呀、偕鸾呀、文鸳呀……这些还只是有名有姓的，至于没名没姓的，更是不计其数。比如第七回，凤姐应邀去宁府逛逛。一进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婆媳两个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一句“多少”足见其多，数不胜数呀。

但是这么多的姬妾仍然满足不了他。在淫欲面前，他是没有底线的。比如跟自己的两个小姨子尤二姐和尤三姐，他就玩弄于股掌之间，关系不清不白，权当粉头来取乐。后来贾琏偷娶了尤二姐，贾珍仍然贼心不死，惦记着尤三姐，瞅着贾琏不在的时候，偷偷登门，跟尤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连一旁服侍的丫头们都看不过眼，纷纷躲了出去。

贾珍更大的丑行，就是“爬灰”。第七回，宁府老仆焦大就醉骂：“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什么是爬灰？就是老公公和儿媳妇通奸。焦大骂的是谁？就是老公公贾珍和儿媳妇秦可卿。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里的最后一个，也是死得最早的一个。从第五回出场，到第十三回就死了。她的戏份不多，但是她身上的疑点却太多太多，比如她的真实出身以及是否因此左右了宁荣二府的兴亡。这个我们暂且不说，只她的死因就是个大谜。现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是以“程乙本”作底本的，说秦可卿是病死的。但这是被曹雪芹修改过的，原来的版本并不是这样的。原来的第十三回回目叫“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写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是通奸一事败露后，无颜再活下去的她，在天香楼悬梁自尽了。顺便插一句：很多人都熟悉的87版《红楼梦》电视剧，在处理秦可卿之死时，就是尊重了上面的原意的。但是后来出于某种复杂的原因，曹雪芹的一些亲友，比如畸笏叟等，极力要求曹雪芹修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曹雪芹只好把真相隐了去，回目名也改成了“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删虽删了，却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比如在焦大这段“名骂”之前，有十一个字就耐人寻味。哪十一个字呢？就是：“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这简直等于明着告诉读者，焦大骂的不是别人，就是贾珍。比如同样在这个第七回的尾部，脂砚斋的评语霍然在目：“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在秦可卿实际上是因上吊而死这一点上，书里同样也留下了不少痕迹。比如第五回，秦可卿的判词上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第一百十一回，贾母一死，鸳鸯就打算自尽，正拿不定主意怎么个死法时，有个鬼魂来做上吊的示范动作，而这个鬼魂，就是秦可卿的。在秦可卿非因病而死上，书里也有几处透露。比如第十三回，秦可卿的死讯传来时，书里的原话是：“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甲戌本在这里有一句脂砚斋的评语，说：“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第十六回，贾琏从苏州回来，凤姐告诉他“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如果事实真的像修改后的那样，病了很久，两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有心理准备的话，又何来的纳罕？何来的疑心？何来的忽然呢？尤氏的反应也是极为怪异的。她是秦可卿的婆婆，也是整个宁府的当家人。第六十三回贾敬死了，在丈夫、儿子都不在家的情况下，她把一应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连后来赶回来的贾珍也忍不住连声称赞，直说“妥当”，可见她的能力。但秦可卿死了，宁府大办丧事，正需要她出来当家主事时，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干了，从头至尾再没出面，理由是“犯了胃疼旧疾”。哈，这个病来得好突然呀，而且仅此一次，之后的若干年里再没犯过。您说奇怪不奇怪？

还有秦可卿的丈夫贾蓉。秦可卿曾向凤姐说过：“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这么说来，似乎小两口十分亲密融洽的呀。但是秦可卿死了，从头至尾，作者没有给贾蓉半个字的悲伤描写，就好像这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似的，这显然不正常。当然，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贾珍的一系列过分表现。书里说他“哭的泪人一般”，哭诉说“长房内绝灭无人了”，“恨不得代秦氏之死”，甚至悲伤到连拐棍都拄起来了。

在操办丧事上，他恣意奢华，捶胸顿足地回答众人“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他请凤姐帮忙料理，原则是“只求别存心为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他请钦天监择日，择定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他请了三百多僧道，在家里的大厅、天香楼、会芳园等各处设坛念经，打醮超度。临近出殡前，他又亲自出城去家庙铁槛寺，安排接灵的一应事项。到出殡那天，一应执事陈设全都是现赶着新做出来的。在这漫长的四十九天里，宁国府街上整天都是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呀。

还有两件事：一是选棺材板。他先是一连看了好几副上好的杉木板，都不满意，最后才选中了一副“万年不坏”的樯木板。这副樯木板，帮子底子全都厚八寸，木纹像槟榔一样美丽，气味像檀麝一样芳香，声音像金玉一样好听。那价钱更是高得“拿一千两银子来也没处买去”。这样的东西原本是帝王人家才可以享用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副棺材板呀，本来是一个义忠亲王老千岁给自己选中的，后来他坏了事才不曾享用。其实，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价钱有多贵暂且不说，关键是这事做不得，会因僣越之罪惹来大祸的。贾政就以长辈身份出面劝阻：“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但是，贾珍哪里听得进去，还是执意选中了它。二是买官贴金。他花一千二百两银子，给儿子买了个御前侍卫龙禁尉的官儿，就为的是灵牌上、榜文上、丧幡上的文字，能写得漂亮、风光，能往脸上贴金。

哎呀，死了个儿媳妇，他就如此极尽所能，如丧考妣。那要是亲爹死了，又该如何呢？嘿嘿，偏偏后来亲爹还真的死了，而丧事竟是简而又简。有意思的是，作者还故意在第六十四回里写了这么一段文字：“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厮混。”您看，人前不得不恨苦居丧，人后却撕下假面具跟二尤鬼混。

一个是儿媳妇的葬礼，一个是亲爹的葬礼，一奢一简，一悲一谑，两相一对比，这是何其的讽刺呀！种种事实都在印证着他的“爬灰”丑行，说他对秦可卿是正常的翁媳关系，可信么？事实上，宁国府的淫乱早就臭名远扬了。第二十五回，宝玉和凤姐遭赵姨娘施魇魔陷害，命悬一线，所有的人都来看望，顾不得男女混杂，一时间场面有点乱，薛蟠就忙着暗中防着贾珍。为什么？因为“知道贾珍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生怕自己的妹妹和小妾吃了亏。第六十六回，柳湘莲更是直言不讳：“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秦可卿的判词里有这么两句：“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在第十三支曲子里再次强调：“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这里的敬和宁，就是贾敬和宁国府。到后来，宁国府果然一败涂地，家产被抄没一空，贾珍也被革去世职，充军到海疆赎罪。真个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场欢喜忽悲辛！”

好了，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五十五集，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下一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