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的第一轮夕阳带着秋的绚烂，第一轮旭日给冬带去温暖

2017年金秋时节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我躺在医院的产床上，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阵痛折磨，最终不甘心地答应了实施剖腹产。

我的主刀医生，那个看起来非常镇定的女大夫，在我点头之后，一改刚才的稳健作风，大呼：“快！脱衣服！备皮！马上手术！快快快！”话音未落，呼啦抄上来一帮人，三下五除二帮我做完术前准备，一个年轻男大夫小跑着把我推向手术室，一边跑一边喊：“家属，家属呢？赶紧跟我来！”

我老公跟着大夫跑到手术室门口，有医护人员拦住他问：“止痛泵要吗？自费的，两千一。”“要！”“防粘连的要吗，自费的……”“要要要，全都要！”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一股寒气裹挟过我的全身，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局部麻药起了效，我知道手术器械在我的腹部切割，却没有任何痛觉。

我的孩子被抱出来了，没有哭声。我听到医生在喊：“抢救抢救！马上吸氧！快！”

我的心一沉，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记不清过了多久——我的时间意识已经模糊——我听到“哇”的一声啼哭。我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淌。

护士抱着孩子过来，让我看他的下体，问：“看清了吗，男孩女孩？”我点点头。她说：“大声说出来，男孩女孩？”我说：“男孩。”她又让孩子头朝向我，说：“看清了，脖子一出生就是这样。”我看到孩子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勒痕，是脐带绕颈造成的。我点点头。

在那天之前，我没给自己预备“剖腹产”这个选项。从得知怀孕起，我就严格按照医生的要求，健康饮食，加强运动，每天监测体重，计划整个孕期体重增长25斤左右，把孩子的体重控制在最佳范围——5.5到6.5斤，这样他会是最健康的状态，也有利于我顺产和产后恢复，对我们母子都好。

最终我体重增长26斤，宝宝出生体重6.2斤——完美。可惜脐带绕颈，头位不正——也就是说，虽然宝宝是头朝下的，但他脸朝前，后脑勺顶着我的骶骨，导致无法顺产。

我每天记录的体重值

我被推回病房后，主刀大夫来看我，对我说：“放心吧，孩子一切都好，大眼睛，很漂亮。”我当时被要求不能说话，因此只能微笑着点头。其实我心里是有疑虑的：小孩刚生出来不都是皱皱巴巴的吗，哪有好看的，再说我在B超图上看到过他，很丑；大夫一定是觉得我受了两茬罪很可怜，在安慰我。

宝宝人生第二天长这样

可是当他们把孩子抱来我身边时，我相信了，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有神，让我想起费翔那首歌：“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我才知道，我跟所有人一样，看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尽管之前我和孩子他爸互相提醒过多次：一定要客观看待自己的孩子。——后来他的说法变成了：“我已经很客观了呀，他就是好看啊！”

虽然经历了两天一夜的剧烈阵痛，又经受了剖腹产后刀口的疼痛，但我现在回想起孕期和生产阶段，更多地是感恩家人对我悉心的照料和朋友们对我的关心。我在2017年年底写道：

2017年也很平常，认真工作，业余做了些自己喜欢的事，抽空生了个孩子。基本就是这样。

我怀孕生产期间，我周围的很多人都比我忙。

我老公，为了照顾孕期的我，他少出了很多差，少跑了很多马，还放弃了公费去跑世界六大马拉松之一——柏林马拉松的机会。很多时候我都说，他不必如此，无论是工作还是跑步，都尽管去，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可他都坚持陪在我身边，说那些都不重要。

我生产时遭遇难产，他不合眼地陪了我三十多个小时。我最后顺转剖才终于生下宝宝，护士把孩子抱到他面前时他却一直问“我老婆呢我老婆呢”，搞得护士很不耐烦，甩下一句“在台上缝合呢！”他才放心。

我妈更是在我被推回病房后还不知道孩子的性别。我惊讶地问，护士没给你们看孩子吗？她说，你没出来，哪有心情看那个！

在临近生产期间以及产后，父母和公婆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照料，尤其是妈妈和婆婆，由于更方便与我接触，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夜深了还在给我煲汤，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只隔一个客厅却让我不要下床，有事随时给她们打电话。

朋友们也给了我很多关怀。尤其是好基友杜莹和晓琳，简直令我感动。前者在我大肚子和产假不方便行动期间帮我跑了很多腿，办了很多事，后者不断地给我精神上的关怀，与我分享书籍（还曾赠予我好吃的，啧啧啧），每天精选音乐给我听（亦可用于胎教和早教），三百多天从未间断。

有了这些爱情、亲情、友情的润泽，我在这段众所周知荷尔蒙会失调的时期从未过度抑郁，可能也正是因此，我的宝宝性格很好，非常爱笑。现在他就他就躺在我怀里，半睡半醒间咯咯地笑出声来。

总之，2017年，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蓬头垢面、不得安眠、眼睛布满血丝、衣服胸口沾着奶渍、上厕所都要抓紧时间、一天四五遍研究尿不湿上屎尿的颜色和性状的幸福生活。

请相信我，这绝不是反话。

这一年来，我头一次当妈，手忙脚乱。

宝宝出生头半个月我的奶不够，为了下奶，每天吃到撑，半夜孩子睡着后，我经常起床再吃东西，水果、点心，有什么吃什么。恢复身材？没那想法。

宝宝出生半个月后再没吃过奶粉。可他两个多月时依然每天拉七次，去离家近的三甲医院看大夫，说怀疑蛋白过敏，建议停母乳，换深度水解奶粉。我们不甘心，带他到专科医院去看，大夫说可以不停母乳，但是那样我就不能再吃任何高蛋白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鸡蛋、海鲜、大部分肉类。于是我吃着菜叶过了五个月，竟也能保证纯母乳喂养，挺佩服自己的。（后来我的各项身体指标迅速恢复到了孕前水平，估计跟这也有关系。）

2018年情人节，大年二十九，我发烧39度多，在医院跑了一天，做了各项检查，确诊乳腺炎，过了个“热气腾腾”的年。从此每个月犯一次，代替了大姨妈。直到9月份，体温达到39.8度，人生第一次烧到坐不起身。10月没有再犯。希望就这样，情人节、春节、建军节、七夕节它都陪我过了（时间总能掐得那么准），就不必再劳心费力跟我过光棍节、元旦及任何其他节日了。

即使经历了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他给我带来的喜悦，这些都不值一提。我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回应我的微笑时我有多么欢欣；记得他第一次自己扶着围栏站起来时我有多么惊喜；记得他在我怀里抬起头来叫“妈妈”时我有多么幸福。

翻翻自己的朋友圈，我看到自己在他一个月时写下：

  一个月了，我还是不适应自己“母亲”的身份。

大概是因为他还不会开口叫我。

此刻他躺在我胸口，睡梦中不自觉地露出甜甜的笑容。

而我，照例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欢喜到有些惶恐。因为他，完美得像梦。

哪怕是睡着，他也时常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我不在便会惊慌失措。我伸过一根手指，他马上会紧紧握住，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

尽管胸部被他咬得生疼，刀口不时被他踢到，我还是多么希望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啊。

毕竟，只要短短的十几年，他就会长成一个男子汉。

他的个头儿会远远超过我，我得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不会记得，也羞于承认曾对我如此依赖。

他会有很多很多秘密不肯告诉我。

他会喜欢上别的姑娘。

他会嫌已经是更年期妇女的我唠叨。

但他依然会是个懂事的孩子。就像他一贯那样。

从出生开始，他就很少在夜里哭闹。出院回家之后，更是如此。

每天夜里，他都安安稳稳地睡觉，醒来后也只是小声哼唧，我若听不到，他就一个人睁着大眼睛玩耍。

我经常猛地惊醒，发现已经睡了四个小时没有喂他，顿感愧疚。

他出生的头几天，母乳不够，不得不加些奶粉。我从未想到，我会因此有那么强烈的耻辱感，仿佛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经过几天调理，够了。我付出了该付出的努力，代价是，一个月过去，我的体重还一斤都没减掉。

我不着急。

这算是一种小小的牺牲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他。

就像日后我会为他作出的数不胜数的比这大得多牺牲，我都不会告诉他。

因为这一切，都将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不欠我任何东西。

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征得他的同意。

如果能选择，他愿意选择我做他的母亲吗？

我希望他愿意。

我有信心他愿意。

我也愿意。 

我的朋友大曼曼送我的诗集《我的青春小鸟》中的诗

他三个月时，我写下：

能够像这样每天握着你的小手睡觉，也就是这两年吧。你很快就会长成一个男子汉，而我，会由现在这样每天腰酸背痛也得抱你变成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拥有自己的生活。

每念及此，心情便无比矛盾，一边竭力想象你长大后的样子，一边祈祷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而实际上，这矛盾是如此多余，无论如何企盼，时光仍然匀速流逝，不会为你我走快一分，同样也不会停滞一秒。

可你我的世界又有巨大的时差。眼下这些时光，对我来讲永世难忘，却无法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

未来的某一天，当我给你看现在拍下的那么多你的照片，记下的那么多关于你的日志，我能想象，你只会感到不可思议，惊异于你的母亲为何会执着于这样的琐事。

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安静的、清冷的冬日午后，窗外落光了叶子的树在微风中摇曳，有鸟儿扑打着翅膀飞过蓝色的天空；我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你奶足饭饱后满足地睡着，依旧躺在你身边不敢起身，唯恐把你惊醒。

这对我来说是要重复成百上千次的日常，而你不会知道。

你在睡梦中笑了。你梦到了什么，那里是否有我？

我静静地看着你的小脸，忽然想起了我的妈妈。

如今，他一岁了。——时光走得真快啊。我们为他举行了小小的庆祝仪式：买来蛋糕，给他看看，然后由我们吃掉；给他准备了十多样东西来抓周——他抓了计算器，然后又抓了小飞机。大概他想做个会计；如果太难，那航天工程师也行。

好吧，不管做什么，只要不啃老也不给社会添负担，我就没意见。

亲爱的宝宝，你见过的第一轮夕阳带着秋的绚烂，第一轮旭日给冬带去温暖；如今你见识过了第一个四季轮回，希望你人生的每一天都快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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