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一大早，高远山就起床去果园。东山顶上扬起的云霞由玫瑰色变成粉色，霞光越来越亮，映着路边挑在草尖上的无数露珠，闪闪烁烁，晶莹绚丽。
远山挪开木板门走进果园，小道两边果树枝叶湿漉漉地亲着他的脸，蹭着他的衣裤，远远的他就闻到娘烙的葱花油饼的香味。到茅屋跟前的时候，他的头发和衣服已被打个半湿。
饱经沧桑的老自行车停在茅屋前，后座上用粗黑的皮绳绑着一大筐桃，整装待发。远山先狼吞虎咽地吃上大半个油饼，娘煮出四个荷包蛋，他又吃上两个。
娘把热乎乎的油饼包起来，放进一个黑皮包，黑皮包拉链坏了，链齿脱落得跟老太太的牙似的。远山接过黑皮包挂在自行车把上，戴上爹的席编帽，两手紧握车把，一脚蹬开老自行车。老自行车在原地晃悠两下，似乎要试探一下远山的力气。
爹紧张地扶住筐，说：“能行不？”
“怎么不行！”远山身子一拱，推起车子晃晃悠悠往果园外走，两边的果树叶子们幸灾乐祸似的把露水拍到他脸上。
爹扶着筐送到路边，还要把远山送上前面那个斜坡。
“送什么呀，我又不是上不去！你腰还不好，赶紧回去躺着吧，千万别再累着！”远山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清楚他正面临一场考验。
首先是他总不能老这么推着自行车走，早晚要骑上去。在车后座绑着一大筐桃的情况下，怎么骑上车还是个问题，这需要相当的勇气、力气和技术。其次，即便他能顺利骑上车，前面那个斜坡他能不能蹬上去？如果蹬不上去，那就得中途下车，下车也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坡上，弄不好会人仰马翻，一大筐新鲜熟透的桃子摔成烂泥，还怎么卖？
高远山推着老自行车边走边考虑，回头看看，爹还在路边伸长脖子目送他和这筐桃。
“早回来，卖多少算多少，卖不了带回来！”爹朝他喊。
远山想，还是来稳当的吧，推着走上斜坡再说，万一骑车骑砸了，爹还能放心让他去卖桃吗？
其实，推这么一大筐桃更费劲，当远山爬上斜坡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回头看看，爹那瘦弱的身影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前面是个缓坡，是骑上去的好机会。远山相信自己骑自行车还是有点功夫的，他把稳车把，左脚踩上车蹬，右腿缓缓抬起，越过横梁，右脚成功踩上另一个车蹬，屁股随之小心落到车座上。
老自行车扭摆两下，随即屈服，稳当当地向前驶去。
来到城里，太阳已经老高，正赶上上班高峰，马路上人来车往。高远山怕有闪失，干脆下来推着自行车走。走着走着他就茫然了，满大街都是车和人，摊子安在哪里呢？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他已经浑身疲乏，衣服被汗湿透。不能这么走下去了，他找到一个宽敞地，把车停住，用手晃晃车后座上的桃筐子，绑得还挺牢靠，里面的桃子毫发无损。他心里有些欣慰，但一路的拼搏和惊险也是一言难尽。他坐到花坛边上喘口气，一边观察哪里能摆摊子。
“嗐，卖桃的！快把车子推走！”
声音很霸气。远山抬头张望，想看看是哪个“卖桃的”，只见一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冲他走过来。
“到处看什么，说的就是你！赶紧走，这是卖桃的地方吗！”穿制服的人朝远山挥舞着胳膊。
远山心里吓一跳，以为是警察，后来他才知道，这种人叫“城管”，当时还是新生事物。
远山知道来者不善，怕万一出点事，丢爹的脸不说，把人民教师的脸也丢了，他赶紧推起自行车，灰溜溜地离开。
那执法者大概觉得远山还算懂事，就在身后补了一句：“卖桃去菜市场啊，别乱卖，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儿！”
等高远山推着一筐桃找到菜市场的时候，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放眼一看，买菜的，买水果的，早就严严实实地排满了一条街，吆喝声此起彼伏。
远山好歹找了个边角，暂且把摊子安下。他眼巴巴地瞅着川流不息的人，可是川流不息的人好像没有一个看见他，都从他的桃摊子前川流不息地经过，对他的桃视而不见。他又想起当年高考完卖桃的情景，好几年过去了，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因为卖桃心切，肚子也不觉得饿了。说实话，他潜意识里还真有点担心像当年一样遇上袁晨晨。别认为没那么巧，生活往往就爱开这种玩笑。
小晌午了，总共卖出去七斤二两桃，那二两还是让给人家的。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毒，远山心急如焚。有个衣着齐整的中年男人溜达过来，胳膊底下夹个包。凭小半天的卖桃经验，远山判断这人不像买桃的，就没在意他。
中年男人过来，拿起一个桃端详一下，在手里掂掂，又放鼻尖上闻闻。“这桃怎么卖啊？”
“贱卖，五毛一斤。”远山说。
“哪里的桃？”
“峪子的。”
“这么好的桃，确实不贵。”中年男人笑笑，“兄弟，我看你卖桃也不大内行，我帮你个忙吧！”
远山狐疑地看看他，“帮我？”
“这桃你也别卖了，四毛一斤，我都要了！”中年男人说，“你家树上还有多少？我包了，明天就开车去拉！”
“真的？你能都要了？”远山激动地一下跳起来，作为卖桃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所有的桃一下子都卖出去，这跟他作为老师希望自己的学生都考满分一个道理！“俺家果园里的桃都等着卖，你能都要了？”
“就怕你家的桃还不够我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说，“我专门往南方倒腾桃，干好几年了！你现在就回家，多找几个人帮忙摘桃，时间就是金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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