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已逝的病人的信

前

言

至今，我送走的一对一的临终关怀病人，共168人。

于家属而言，我是他们坚实的依靠，

于病人而言，我是更接近理解他们的人，

于医生而言，我是医疗无计可施之后的兜底的人，

于死神而言，我是它到来之前的接力棒。

而于我自己而言，我不打算与自然规律为对立，不打算成为奇迹的创造者，不打算帮助人类减少人类该付的代价。

我站在中立方，让你支付你该支付的代价，绝不打破世界的运作规律，不以人类自以为是能掌控世界的野心寻求任何便利，做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接受不属于我们的权利范围以外的事情。

接受，我们并不擅长，我们所擅长的都是“不得不接受”。

“

1

我知道，你会觉得肿瘤很残酷，

你怪它夺走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

是的，深深地恨吧！‍

它的出现让你的生活从此走上了我们最不愿意过的那种生活，

你恨的是它改变了你的生活，

却不能恨它的到来。

它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它不是从外面闯入你的世界的，

它是你自己养育出来的产物，

它在你的体内至少10年了，

10年，你有无数次机会逆转结果，

然而那时的你却没有把它放在第一优先级，

它变大了，

你感觉到了，

可是仍然没有到“万不得已”，

你纵容了它的生长，

你同意了它在你的体内，

你默许了它肆意生长。‍

好好恨吧！‍

恨它的不留情面，

却也理解它也按照发展规律合情合理的生长；

好好怨吧！‍

怨它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却也理解我们自己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最终你懂得：

恨是真的，理解也是真的，这二者是可以共存的。

“

2

我知道，你责备肿瘤在你体内控制着你的身体，

你责备它的强大和自己的无力。

无力本来就是人类的常态，

只是社会歌颂人定胜天让我们误以为人有胜天的能力，

天，从来不曾与我们对立，

它不过按照它的节奏自然的发生。‍

世界人口有80亿人，

动物的种类有500万种，

植物有23万种，

尚有多少数量就无从得知，

许许多多人类尚无法观测的生物数不胜数，

这么多生灵都归天地管，

它哪有功夫刁难你。

人在其中本来就是无力的，

无力不是一种情绪，

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本就该是渺小而不可能抵御的。

你想要的，

得之个体之幸运，失之理所当然。

你从来没有期望过能够长生不老吧？

只是时间到这里，

总要到一个时间点，

是哪个时间点都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但总会到，

现在就是到了。

“

3

我知道，有时候我很残忍，

击碎了你幻想的梦，

硬把你摁在现实面前，

请宽恕我，

因为时间不多了，

你已经没有资本浪费时间了，

如果你还有三年五年，

我暂可以陪你在你自己的梦乡里沉溺，

但是，死亡在靠近，你还有一大堆事没有完成，

我必须在你停止呼吸之前把死亡前必将要发生的事安顿好，

让逝者安宁，生者无憾。

善良需要有边界，

爱总带着尖锐，

成长总是痛的，

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我都无一幸免。

“

4

我知道，你希望时间再多一点，一点就好，

但事实也许是多了一天，就想多两天，

你希望多活一年，

一年以后，

就高高兴兴的接受死亡了？

还希望再多一点，

我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永远”，

但我们也永远希望有永远，

我们都承认死亡是必然的，

但我们都不希望是此刻。

可总会有那么一刻，

就是现在。

“

5

那就现在吧，

现在好好的告别，

好好的尊重此刻的发生，

好好的理解自己的宿命，

好好的致敬天地自然，

好好的敬畏自己的肉体，

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世界给了你一个完整的身体，

离开之时，也尽量还给它相对完整的肉体。

带走的是我们这一生的体验之后对世界的认知和属于我们每个人的记忆，

就好。

“

6

你做的很好，

你已经尽了你有的、最大的努力完成对于自己的忠诚，

每个人活的时候总嫌不够，

每个人死的时候也总希望更久，

这是人性使然，

不是我们个体的贪婪。

“

7

活成了什么样，

就只能这样的理解这个世界。

活成什么样，都是不够的。‍

穷人希望温饱，

温饱了希望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了希望有更多的钱，

有了钱希望思想更丰盈，

见到的世界越多欲望越多，

小时候我觉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金字塔，

我29岁的时候见到了金字塔远没有停止脚步，

小时候我觉得最理想的生活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如今我已经实现了，可却觉得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活。

人永远没有上限，

到这里刚刚好，

那就到这里。

“

8

到这里时，

感恩彼此的遇见，

你感恩在你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我给过你力量，

这是你的选择，

我感恩你把最重要的日子无条件的托付于我，

是我的幸运。

等我死后，

来到天上，

都是熟人，

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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