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酒鬼]

大侠古龙:

酒与生命同等重要

文/张卫平

如果单从照片来看，古龙算不上典型的正派人物。如果根据其武侠小说来猜测，古龙的性格更多的是乖戾、叛逆或者是有点嚣张却又琢磨不透。当然，如果从古龙的酒风来看，那么这一切又都是如此贴切与顺其自然。

古龙喝酒很猛，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就如同他小说里的英雄一样。作为现实社会中的酒侠，古龙喝起酒来的豪情与猛劲，让常人看了直咂舌。

只可惜，古龙没有他小说里英雄人物深厚的内功，以至于喝坏了脾、喝坏了胃、喝伤了肝、喝伤了肺，最后因酒伤身英年早逝。

如果你要问古龙为什么视酒如命，那是非常愚蠢的问题，就如同问古龙你为什么要写武侠小说一样。

面对酗酒的问题，一百个酒人，就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理由。哪怕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段也会有着完全不同的答案。面对上述问题，古龙用行动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古龙，原名熊耀华，著名武侠小说家。祖籍江西，上世纪30年代出生于香港，幼年迁居台湾。古龙最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纯文学作家，但最终却走上了武侠创作的道路。

古龙的武侠小说创作始终秉承“求新求变”的宗旨，在20余年的写作生涯中，他以超凡的想象力、深厚的文学底蕴和锐意变革的创新意识，突破前人窠臼，赋予武侠小说新的生命，使之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上。

古龙在30年的时间里，以无比旺盛的爆发力，创作了《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陆小凤》《七种武器》《绝代双骄》《欢乐英雄》等100多部脍炙人口、精彩绝伦、风行天下的经典武侠小说，不但征服了亿万读者，深远地影响着武侠文学创作，还引发了持续不断的影视改编热潮，长时间风靡中国乃至东南亚，历久不衰。

古龙也被誉为与金庸并驾齐驱的两大武侠宗师，至今仍然影响着整个华人世界。

古往今来，好酒的文人常常狂饮狂醉，狂纵恣肆地享受着自由的快感。但在现当代作家中，把酒与生命放在同等重要位置的，当属古龙。

古龙的好酒，可谓千古一绝。细观古龙，有着侠客精神和侠客性格，做人行事，都与其作品乃至作品中主人翁高度的一致。正如他作品里的英雄一样，伴随着他的自始至终都是酒。

汉砖上的酿酒图

在古龙的小说中，一般都有四个要素：女人、友情、悬念和酒。古龙心中的英雄大抵都离不了酒，比如小李飞刀，就算刀囊里没了飞刀，酒壶里仍然会是满荡荡的。

古龙小说与金庸小说最为显著的不同是，金庸小说关注的是宏大叙事、宏大主题，比如，侠客身上常常有着民族、国家、权力、自由等抽象问题的探寻。而古龙小说关注更多的是人物的内心，其英雄人物常常是复杂矛盾的集合体。

清朝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在中国文人的语境中，烈酒已成为侠客的代名词。

在古龙的武侠小说里，侠客、酒与剑，构成关键的三要素，常常是剑为酒鸣，酒为侠哭。想当年，荆轲易水饮酒话别，刺秦的短剑吟唱着悲壮的哀歌；樊哙立饮斗酒，尽显醉后的阳刚之气；专储酒壮英雄胆，用一把鱼肠短剑改写了中国的历史。真可谓，“侠借酒气，酒助侠胆”。

在古龙的笔下，侠客与酒，已融为一体。

作为成人童话的武侠小说，写武侠的和看武侠的，必然也有一个乌托邦似的英雄梦。历史学教授冷成金博士在《侠客与酒》中说的好：“侠客确实好酒，侠无酒不显其壮，酒无侠不显其烈，侠客与酒结缘，实出于其内在的必然。”

我猜想，古龙一定也有个想当侠客的心。据台湾武侠作家诸葛青云回忆，有次他与古龙同桌喝酒时，有两位来自台湾中坜的“酒仙”慕名前来挑战。古龙面对挑战者，不慌不忙地抓起两瓶酒，一起倒进脸盆中，双手端盆，双唇凑进盆中，牛饮而尽，将两位挑战者吓得落荒而逃。这种典型的武侠风格，是现实中的人无法想象的。

只是，古龙或许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他常常以为自己就是侠客，自己就是英雄，于是也就无所惧、无所怕了。据说，有一个黑社会老大仰慕古龙的豪情，请古龙与之对饮，古大侠毫不领情。黑老大颇为难堪，手一招，几把铮亮的砍刀便架至古龙颈上。生死关头，古龙泰然自若，令黑老大折服。古龙就是这样的侠客派头。

有时，喝到兴头时，古龙常会豪气冲天地对餐馆老板说：“这层楼的单我全买了。”那一掷千金的豪情，简直就是和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模一样。

小说里的侠客是游离于俗常规范外的人群，他们常常恣意挥洒着个体生命的情感。古龙与其他武侠作家不同的是，现实生活中也没有谦谦君子的客套，同样是任由心情的挥洒。一次，古龙与几位朋友到酒馆畅饮，醉后诗兴大发，提起毛笔，就在店家雪白墙壁上一阵狂涂，被店主骂了个狗血淋头，硬是让他用白石灰浆遮盖住。几年后，古龙飞黄腾达，让那店主懊悔不已。

文如其人，酒如其人。古龙的小说，没有太多的铺垫，一下笔，英雄就已出场，利剑就已出鞘。这种风格与古龙在酒桌上的表现完全相同。他话语不多，杯中只要斟上了酒，端杯就一饮而尽，如同他的文字，干净、利落、豪放。酒宴上，他常以最少的语言烘托出最刺激的氛围，用最简洁的动作表达出最强烈的情感。

古龙喝酒，不仅量大，而且喝得特别急、特别快、特别猛，以至脾胃破裂，伤肝吐血。有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古龙有次与人讨论剧本，一个晚上他自己居然连喝了13瓶俄罗斯烈性酒“伏特加”。面对朋友们的好心劝说，古龙的回答是：“酒之为物，多饮伤身，不饮伤心，少饮不瘾……”

古龙爱酒，更爱热闹，常常邀三朋四友昼夜推杯换盏。他留朋友喝酒，既心诚又相当有手段。比如，大家一起喝到凌晨一两点，待要离去时，古龙往往会说：“天还早呀，再喝一会儿吧！”如果大家说：“都转钟了！”古龙就会接着说：“是呀，现在是一天的刚刚开始，还不早么？”于是，朋友们又坐下来再喝。当喝到三四点钟时，朋友们又要起身，古龙再次挽留：“再喝两三杯吧。”一瓶酒又见了底，当朋友们又要起身时，古龙会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再坐5分钟，喝一两杯么？”这样一来，常常就喝到天亮。

就古龙的性格来说，他可以省吃俭用，可以节衣缩食，但绝不能空着肚子不去装酒。用古龙的话来说，他的肚子天生就是用来装酒的。

古龙喝酒与侠客一般，绝不会浅斟细品，完全是拿命去换酒喝。为了过足酒瘾，古龙对待酒的态度犹如壮士断臂，宁可伤身体，也要追求那份快感，那份愉悦。所以，要想与古龙一起喝酒，首先必须要有拼命的思想准备。“过量饮酒，损害健康”，这晚来的警示现在才刚刚开始在极少部分的白酒包装盒上有了注明，但过量饮酒在多年前就已击倒了古龙。香港影星林青霞曾三次见过古龙，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观察力，在文章中这样写道：第一次，古龙告诉她说自己瘦了。林青霞认为正好体态适中，神采飞扬。第二次见到古龙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古龙拿酒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让人看了打心里酸起。”到了第三次见面，林青霞心里猛然冒出四个字：“酒，毁了他！”

虽说酒毁了古龙，但酒更成就了古龙。年轻时，古龙就非常爱酒好酒，他在酒精的刺激下灵感迸发，创作了许多被人称道的散文和杂文，其中《种子的力量》还被选入台湾的小学课本。但纯文学这种东西，在物欲横流的香港毕竟不赚钱，而年轻时的古龙又如他作品中的英雄一般，喝起酒来豪情万丈，花起钱来无比潇洒。

于是，时常穷困潦倒。年轻的古龙虽然一时不得志，但好歹也在文人圈子里混。一次，大名鼎鼎的梁羽生设宴，朋友将古龙带去参加。梁羽生正与大家兴高采烈猜拳划令谈笑风声，却见一青年人讷讷不言在那里喝闷酒，心中不觉异然。两人一番交谈，梁羽生便喜欢上这位落魄的年轻人。当时，梁羽生是台湾新派武侠的泰斗级人物，著书立说忙不过来，就找人代笔，文笔颇佳的古龙就这样成为最为合适的人选。

古龙因酒识大师，以代笔进入武侠文学圈，然后靠惊天的才华崭露头角。

古龙每次写作时，都要带上整箱的美酒，独居一室。往往是酒喝完了，书也就杀青了。古龙的嗜酒，与其名气成正比，名气越大，酒瘾越大。成名后，更是酒不离身。版费高，收入也多，于是就整箱整箱的XO往家里搬。就古龙来说，钱来得容易，去得也痛快。于是，仍旧时常贫困，要喝酒时，就写一个精彩的开头去找出版商套钱。出版商看了，往往是爱不释手，立马掏钱预付完整版费。古龙拿到了钱，总是大摆酒宴，请朋友喝酒。

长期超量的饮酒，古龙患上了十分严重的肝病。每次因酒发病去医院时，医生都会一再嘱咐要戒酒，不然性命难保。然而，古龙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出院就呼朋唤友，逢酒必干。有篇署名阿包的专栏文章《人在江湖》，把古龙的侠客性格剖析得入木三分：“这个人物有趣，他竟不听医生的话。医生以性命攸关为理由，劝他珍摄，他却宁可不活，照喝如仪，生命诚可贵，选择价更高。做人若连选择的自由也丧失了，活下去还有啥味道？”

可惜，古龙毕竟不是英雄，没有内功护体，没有仙丹灵药。古龙被酒击倒了，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普通人。那句“酗酒有害健康”的忠告，对于这位塑造了众多英雄的作家来说，同样有效。

一代文坛巨星的陨落，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当年，港澳台各大报均在显著的位置刊登了古龙的噩耗。台湾《联合报》特稿的标题是：

苍穹神剑难敌肝疾病魔，武侠作家古龙永别江湖。

醇酒美人常相伴，豪侠为伊消瘦，自喻蜡烛两头烧，终向死神低头。

古龙大殓时，也如同许世友将军一样，用酒陪葬。

著名影视明星王羽特备了48瓶洋酒。盖棺之前，香港科幻作家倪匡从棺中拿出一瓶，让在场的每人各饮一口，并浇于墓穴四周，然后放还于棺内。

台湾著名作家高阳在文中写到：

“昔日有诗，一滴何曾到九泉？今天有世界第一流的佳酿四十八瓶，浸润于台湾土地上，两者渊源不可谓不深。”

古龙的生命就这样与酒结下了永世的渊源，即便是葬礼也与常人不同，那酒其实就是古龙精神的延续，延续着一个侠客梦、英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