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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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春天再说出那个决定。邱恬想。如果一份感情能走过四季，也算是圆满，也算是给中规中矩的自己一个交代，万物有生有灭，万事有起有落。

这个春天比往年来得稍晚一些，记得去年三月三，零零星星的油菜花已经吐蕊，像点点黄钻散落在山野里，而今年半个月前下过一场雪，山野还未舒展身体，邱恬的心也颇有几分瑟缩，总有些情绪，剪又剪不断，理又理不清。

再等等。等春来。等真正的春天来临，也许云山雾罩的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也许心境会随之发生变化，该明媚的就会明媚，该苏醒的就会苏醒，如果有些东西春也无法唤醒，那它注定就该留在上一个冬天。

邱恬和“那抹绿”并肩在山间步道上，狭窄处，邱恬让“绿”走在前面。那是一件丝质面料的绿色短夹克，自带光泽，绿的逼你的眼，如同翡翠，浓郁而深邃，散发出神秘高贵的气息；又如同油画中的绿，色彩饱满，情绪浓烈又宁静。

山路两旁腐朽枯萎的还未重生的灌木野草，偶尔有小动物掠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绿”在林间移动，鲜亮的如一柄刚被雨水洗过的芭蕉叶在微风中缓慢晃动；“绿”在林间移动，生动的如一副颜料还未干透的流动的油画，渲染了整片孤寂的山林。

春来了？邱恬环顾四野，乍暖还寒，冬去冬未远，春来春未央，“那抹绿”只是瞬间点亮心情，如果非要说春来了，未免过于勉强，过于刻意。再等等，等真正的春来到，等薄雾散去，等阳光洒满衣襟，等燕在梁间呢喃。

转过一个弯，山路变宽，“绿”驻足的瞬间，邱恬站到了身旁，又可以并肩而行了。邱恬想不动声色地摸摸绿夹克的质感，想想又算了，不要随便和某些物事发生深度链接，边界感是幸福感的基础，多得是因为越界而精神内耗的人，何必重蹈覆辙？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木工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颇为引人耳目，透过影影绰绰的灌木林，一些明黄色的小木屋若影若现。

循着声音而去，一个“露营星空屋”休闲基地正在建设中。绿夹克惊喜地奔向一位和沙工人，亲切地叫“哥”。绿夹克说，是老家的人在这里干活，真是喜出望外。

继续往休闲基地深处走，那些黄色的小木屋散落在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树木灌木藤木间，三角形的屋顶和木板墙连在一起，简单拙朴，就像动漫中小兔子的木屋。绿夹克穿梭其间，一间一间地探寻小木屋的内部结构，布局设计。

明黄的屋，翠绿的衣，黑褐的树，冷暖混搭构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山林被点亮了，枯木逢春。邱恬感觉那些树木枯草正拼命迸发新芽，新的生命微微颤动。是春急促的脚步吗？邱恬四处张望。

绿夹克一跃而上，登上几步台阶，“这里也是老家的人。”他兴奋地喊道。小木屋上方的一层梯田里，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平整土地，这里是休闲基地的一个观景台，他们在弄地基。

绿夹克和老家的人一一打招呼，亲切攀谈起来，有人散烟，绿夹克摆摆手“不抽不抽。”“我们都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没有没有，你们都很年轻。”“他们是河边那一家”有人给绿夹克介绍，“这是老朱家儿媳妇。”“他我还记得，他要是走在街上认不出了。”某年冬天，那年春天，上初中时，你离开村里那年……

从田间劳作到家庭琐事，从三十年前到当下生活，你来我往，你呼我应，亲切的乡音回荡在山谷林间，微风拖长了尾音，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有点山歌好比春江水的感觉。

不知何时，太阳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拨开云层，三月的天，阴和晴，冷和暖，一场太阳就丝滑切换。梯田里的姑娘拿起草帽戴上，拿锄的中年男子一手搭成棚斜睨远处，太阳照在绿夹克上，闪闪发出绿色的光泽，就像一片新绿的树叶在阳光下微笑，自然亲切，心花怒放。

​邱恬在梯田下方的台阶上，仰着头，静静听着看着。乡音不改，乡土情深，“绿”和乡亲的一场意外邂逅，让邱恬看到了另一个纬度的自己。

去年腊月三十，她和母亲站在老家院门口，太阳照在新贴的对联上，左邻右舍围过来寒暄，关于娶过门的媳妇，关于新生的婴孩，关于考上大学的青年，关于当了老板的邻居。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不同的乡村，上演着同样“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故事；不同的乡村，带给同样的欢乐和满足；不同的乡村，造就了同样温厚良善的品格；不同的乡村，召唤着同样澄澈滚烫的心灵。

乡音是穿透岁月的记忆；乡音是融合于血的胎记。乡音是游进的心底鱼群，在那里，他们与深海再次相遇；乡音是划过天空的翅膀，跨越山海，深情与故乡相拥。

一只蝴蝶舞到了眼前，邱恬伸手抓住，蝴蝶拼命挣扎，翅膀上的彩色鳞粉缤纷了邱恬的手。蝴蝶不肯交出春天，但这种口是心非，人们听了很多遍。

天空澄澈自由，邱恬在三月的暖阳里静静地等绿夹克，等他叙完所有的乡情，说完所有的乡愁。

那些黄色的小木屋在阳光下更加惹人注目，它们将是这座山野的灵魂，过不了几天就会被绿树野花环绕。春天终究是来了。但邱恬知道，她等的不是春天，也不是春天的远行，她等的是春天里与自己相似的一朵花，她等的是一个相似的灵魂。

只是这一切太难描述了，于是他们走了很多山路，说起春天，又说起春天的那朵花，说起乡音，又说起不同乡村里曾经的春节，曾经的夏天，曾经的少年们和那些旧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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