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解庄子”第17期
《天运》图文精读版
在这场名为“生命”的游戏里，我们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推上了“牌桌”。
可是，这个游戏的本质，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
我们为什么要玩这场游戏？怎么算赢、怎么算输？生命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庄子的《天运》给你想要的答案。
大家好，今天我们一起欣赏庄子著名文章《天运》。
文章开篇就是连珠炮般地发问：“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等等，想必孩童时期的我们，面对大自然，都有过类似的疑问。
天动地静，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云行雨施，这一切现象的背后，谁是那个推动者呢？
勉强算得上答案的，叫“天道”。
了解天道、遵循天道，是人类自古就必须面对的大课题，所以庄子说：“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
但怎样算“顺之”，怎样算“逆之”？各家理解又不一样，所以才有了百家争鸣，诞生了各种学说，而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当属儒家，以及他们倡导的“仁义礼乐”。
但在《天运》一文中，庄子对仁义礼乐有了全新的解读。
庄子首先着眼于“仁”和“乐”，虚构了两段对话。
第一段，宋国的太宰荡问庄子，什么是“仁”？
庄子说：“虎狼，仁也”，虎狼父子相亲，怎么不“仁”呢？
太宰荡又问：那什么叫“至仁”？
庄子说：“至仁无亲”。
太宰荡说：无亲，不是跟孝道矛盾了吗？难道说，至仁就是不孝吗？
庄子说，我并非否定孝道，而是和至仁比，孝道已经不值一提。好比一个人往南走到楚国都城郢都，再向北面看，就看不到冥山了，因为已经走得太远了。
同样的道理，至仁的境界，已经远远超越了人道的孝，而升华到天道了。
庄子说，至仁，是不仅要忘亲，而且要使亲忘我，不仅要忘天下，而且要使天下兼忘我。
这，不免让人想起庄子在《大宗师》里的那句名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黄帝说，真正的音乐，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惧”即恐惧，实质是敬畏天道。“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当人面对浩瀚的造化，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会本能地生起敬畏之情。
“怠”即懈怠，实质是厌离红尘，即不再满足于世间的生活，渴望出离、超越。
“惑”即困惑，实质是对天道有所体悟后，幻相和实相交织，一种天人交战的状态。
庄子借黄帝之口，详细叙述了音乐和人心的种种感应，最后有段总结，重点是结尾几句：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一个人内心产生困惑，其实是一个好的开始，当他认清了自己的愚痴，就会发起向道之心，而由人道升华至天道。
以上就是庄子站在天道高度解读的“仁义礼乐”，和儒家说的“仁者爱人”、“仁者不忧”、“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等等，显然有所不同。
儒道两家没有谁是谁非，只是视角不一样，道家偏于天道，儒家偏于人道，但还是那句话：人道的问题，如果仅用人道的视角来看，是很难解决的。
所以接下来，庄子着重阐述的一个问题是：孔子恢复周礼，为什么会失败？
在我看来，这是有关这一问题的论述中，最为经典的一段了。
有一次，孔子西游卫国，颜回问鲁国太师金（师金）说：您认为夫子此行会怎么样呢？
师金直言不讳地说：“惜乎！而夫子其穷哉！”你的夫子此行前途渺茫啊！
颜回当然要追问原因，师金说，祭祀时用的刍狗，也就是草扎的狗，在祭祀之前受到人们的礼敬，但一旦献祭完了，它就被人踩在脚下，或者拿去当柴火烧了。如果有人把刍狗带回去供奉起来，恐怕这个人是会做噩梦的。
现在你夫子干的，正是这样的事儿，他企图恢复周礼，就是在供奉先王们已经献祭的刍狗。所以他周游列国，遭遇了那么多的挫折，不跟做噩梦一样吗？
师金还说，走水路要乘船，走陆路要乘车，这是常识，可要是有人在陆地上推着船走，不是很荒谬吗？古今的差异就如同水和陆，周朝和鲁国也如同船和车，要把古代周朝的礼乐用于今天的鲁国，就像在陆地上推着船走，只能是“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而且，三皇五帝都有一套礼义法度，各不相同，只要能治理好天下就行，就像山楂、梨子、橘子、柚子等各种水果，味道虽不相同，只要可口就行了，所以说，礼义法度都该“应时而变”。
给猴子穿上周公的衣服，猴子一定是连咬带撕的，要把衣服全部去掉才罢休，那么今人跟古人的差异，类似于猴子跟周公，这种情况下恢复周礼，怎么可能呢？
到这里，已经讲得很透彻了。
但庄子似乎意犹未尽，又用了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寓言——东施效颦。
“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在这里，庄子直率而深刻地揭示了孔子恢复周礼失败的原因，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将古代制度照搬于当今社会，注定是行不通的。
那么对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孔子，庄子又有哪些忠告呢？
下文他特意请出一个人来，为孔子释疑解惑，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子。
庄子用文章大半篇幅虚构了四段对话，其中三段是老子和孔子之间，一段是老子和子贡之间。
第一段，说孔子五十一岁还没有得道，于是去见老子。老子问他怎么求道的，孔子说我一开始钻研制度名数，五年没有得道，然后又研究阴阳变化，十二年了，还是没有得道。
老子说，这是当然的，道不可以用世间法来求，否则人们早就把道给了自己的君主，或者自己的亲人、兄弟、子孙了。
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道在心，应该内求而非外求，所以老子有句很关键的话，叫“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
这里的“主”，就是自性、真我，也就是《齐物论》里说的真君、真宰。
这句话意思是说，一个人若不见性，就很难保任他的道，即无法得道。而得道之后，如果外缘不合，也无法行道。
“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这句话其实也诠释了老子、庄子虽然得道，却一个西出函谷、一个终身隐居的深层原因。
老子说：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
大意是说，古代至人把仁义当成路上的旅馆，而逍遥无为、生活俭朴、心无挂碍，才是真正的精神家园，这就是所谓的“采真之游”。
相反，世人过于贪恋财富、权位，得到了，害怕失去，失去了，难免痛苦。殊不知，这些东西迟早会失去，一个人即使富贵一生，也逃脱不了最终的幻灭，掌控不了生命的流转。不了解这一点的人，“天门弗开矣”，还没有开窍啊！
接下来的第二段对话，孔子跟老子大谈仁义。
老子说：筛糠时被糠皮迷了眼睛，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蚊虫叮咬皮肤，可能通宵都睡不着觉了。因为糠皮对于眼睛、蚊虫对于皮肤来说，都是外来的不合其本性的东西。
而儒家所倡导的仁义也一样，它会扰乱人心，产生莫大的破坏力。
所以老子忠告孔子：
“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
也就是说，你只要牢牢把握道德，守一不二，让人民保持他们的素朴，这就是《道德经》说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朴”。
老子还说，天鹅不每天洗澡，它也是白的；乌鸦不每天染黑，它也是黑的。事物都有各自的本性，是你改变不了的。如果强行推行仁义，只会扰乱人民的本性，结果适得其反。
孔子从老子那里回来，三天不说话。弟子问他，老师您怎么规劝老子的？孔子说了一段历史上很有名的话：
“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孔子说老子就像龙一样，深不可测，我被说得张口结舌，又拿什么去规劝他呢？
这时子贡出场了，他说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他能“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这几句讲的，就是不言而言、不行而行的“无为之道”。
于是子贡前去拜见老子，他问老子：三皇五帝是公认的圣人，您为什么偏偏否认呢？
老子说，黄帝治天下，“使民心一”，人心尚能保持纯朴状态。尧帝“使民心亲”，已经有分别和偏爱了。舜帝“使民心竞”，人们起了相互竞争的心思。而到了大禹时代，他是“使民心变”，于是乎“天下大骇，儒墨皆起”。
所以在老子看来，三皇五帝治天下，不固守道德而倡导仁义，“使天下失其朴”，虽然当时有美名，但其实是后世大乱的根源。
所以合于天道的人，是“达于情而遂于命”，即通达万物之情而随顺天命，这才是真正的圣人。
最后一段，孔子对老子说，我精通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很久了，用这一套理论游说了七十二位君主，结果没有一位能采纳我的主张，我太难了！
老子说，六经都是先王的陈迹而已，你为什么不去找到适合自己的鞋子，去行自己的道呢？
老子又说，就像自然界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受孕方式，这是天意，非人力可为，所谓“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
所以处世贵在应时而变，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自性，就是实相，就是天道。
老子最后说：
“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得道才是关键，其他的，都是戏论。
孔子闭关了三个月，又来见老子，感慨地说：太久了，我没能与天道同化，又怎么能教化人呢！
老子说，好啊，孔丘你得道了。
所谓得道，就是证悟实相，也就是在生命这场游戏中，你已经看清了所有的“底牌”，一切变得游刃有余，你怎么做都对，都能赢。反之，缺了得道这一环，你怎么做都错，不管你以为自己赢了多少，最后你还是会输。
当然，从究竟义上讲，只有迷悟，没有输赢。
以上就是《天运》一文的全部内容，其实庄子讲的还是我们怎样超越人道、合于天道，重点是不要被任何人为的东西遮蔽了自性，当你的自性现前，看清了所有的“底牌”，生命这场游戏，你怎么可能赢不下来？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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