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日常

我的十月初七，是从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开始的，照旧不是情愿。暗中去查看日历上的记载，如此作息已经持续到第六天，每当疼痛汹涌而至，我总有些茫然：人生，原来可以退回到这样低矮的要求——只要能让我一觉睡到天明。

鸡汤确实治不了真疼的病，白天常跟办公室的李老师调侃：咱俩也是揣药片的人了，然后，各自浮肿着眼皮笑起来。身体的病痛，跟年纪其实无关，却可联络到活着的状态。我们不敢说曾经对健康的满不在乎是病痛的遥远伏笔，只敢慨叹：如果活得详细点儿，是否会有些不同？

即使这样，每天的热火忙碌还是照旧，有时，这也抵挡了一些病痛的难过。我们几个，都上班来得早，进了屋，打了卡，马上有活儿干。细碎的判作业，算昨天刚判完的语文竞赛卷的分数，出个高分，还是会惊喜的彼此相告，接着上课下课，时间走得快，中午的教工食堂有新蒸的包子，我跟俊杰在小餐厅的阳光里等了十分钟，萝卜馅和茴香馅才出锅，热气腾腾的生活，竟然很惬意。

日子庸常，每天都是新的。分班两三周，新的孩子们还不能一一认清，也不气馁也不急，因为有每天对每个人的微笑，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小孩啊，虽然常有故作深沉的笔调，从他们的素描本里生发出来。

譬如，女生青睐“却把青梅嗅”，文字间用上许多如“人为的丽影”、“煌然而过的梦境”、“阴戚戚笑着的独木桥”，当然还有“孤傲在晃眼的明艳前自惭形秽”，有些用力的词汇，拗出一个又一个小儿女的造型，纵然“一跃五千年”，纵然“登临高处，睥睨世间”，仍不免刻意的单薄，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刻，不必偏要强求“天凉好个秋”，回头想想，自己仿佛也有过类似的岁月，连最轻薄的天气冷暖也恨不得拧出一首诗来的，可惜，那些日子早就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了，像开车在路上吐槽骑车载着小孩子的大人横冲直撞，不顾孩子的安全，也会被身边的儿子嘲笑：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感性？呵呵，都这么大年纪了，听到“感性”这个词儿都觉得害臊了，风花雪月早归去，不如那一碗切得细细的咸萝卜丝拌蒜，更惹人垂涎。

再有人讨好，“还不是因为你怎样怎样”，会马上打断，“我不是二十岁了，哄不住了”，专业煞风景。

可是难免偶尔虚荣，譬如一堂课上得低于自己的期许，会如鲠在喉，总想抹去那些不为人知的尴尬，譬如也曾想过从此江湖有人知，所幸，骨子里的怯懦会及时登场，那一丝丝被动激发的雄心瞬时唯诺，别声响，原是老师教我怎样处理少年的情感，今天却成了保全的法宝，好吧，别声响。

“我是谁？我踌躇不前，却又矢志不渝，我脸上和颜悦色，心里却有骂不绝口。我躺在床上发呆，却胸怀天下，我想济人急困，却总漠然无施。我常鄙视他人的“小”，却又暗自羡慕他们的玲珑。我在白昼里哭泣，却在黑夜中微笑。我想要放下一切，却始终不能免俗。我，到底是谁？真是疑惑。”

这一段来自23班一个沉默的少年，他明明有执着的热望，却在教室最后排放出旁观的冷眼，幸好，这冷眼只是让他增进思考和揣度，而不是让他冷漠。

每回上完瑜伽课回学校的路上，夜色深沉，寂寥无车，会打开车上音响，听《青藏高原》，有时会跟着唱，直到最高音处的无能为力，也不沮丧，反而觉得生活因此豁然开朗，这样自我加戏的片刻，不是一个演员的诞生，是一个神经病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