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竿驱虎如驱牛

孙开元

早就听说过王阳明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一位明朝大儒，但是一直没关注过。看王阳明画像，精瘦的脸庞，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够亲切。

后来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王阳明写的一首诗《啾啾吟》，前两句是：“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心中不禁想：王阳明是怎么做到无忧无惧的？再看下面两句诗写道：“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大胆往前走，会有平坦道路。至于前面是顺境逆境，上天说了算，自己不必多虑。

这前两句诗就打动了我，而最触动人心的是后面几句：“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竿驱虎如驱牛。”见多识广的成年人怕虎防虎，却被虎所伤；小孩子不知老虎厉害，拿个竹竿驱赶老虎，却如同赶牛一样，安然无事。对于一些事情，你怕它，它就存在；你不怕它，它就不存在，这是多么深刻的哲理。

这句诗让我想起在一本书中看到的一个故事，日本古时有个茶师，闲得难受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武士的样子，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武士，武士要和茶师决斗。茶师不会武，只好推说改日再战。决斗在即，茶师就请教了一个剑术家，问他怎样有尊严地死。剑术家答道：“和武士决斗时，你就秉持平时沏茶时的心境即可。”决斗那天，茶师如同享用茶道时一样，心无杂念。他平静地整理好衣服，拿起了从未用过的武士刀。他的无所畏惧很有威慑力，武士从未见过如此气度之人，竟然吓得弃刀而逃。

现代武术家李小龙写过一首诗，前几句这样写道：“神游任自逍遥，无私无欲。虽猛虎之利爪，难扰此境。”李小龙不但精通搏击武术，而且喜研道家经典，据说他在美国开武馆，对挑战者来者不拒，未有败绩。《道德经》中有几句话：“盖闻善摄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李小龙和茶师的心境，或许都已契合了“执竿驱虎”的无心之境。

王阳明龙场悟道，学问精深，后来收徒众多。一次，王阳明奉皇上之命，去山中剿匪，途中在一封信里写下了一句话告诫他的弟子：“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当时匪患猖獗多年，一直没有谁能够将其剿灭，然而在王阳明看来，“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外在的强匪不难对付，最难对付的是反而是人的内心之“贼”。王阳明所说的内心之贼是什么呢？也许就包括人的各种恐惧、忧虑、私欲。这些内心之贼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这些“贼”无影无形，我们即使无法将其清除，也不应为其所困。

既然恐惧如此如此为贤士达人所不耻，那么我们是不是永远无所畏惧呢？非也！人在有些时候时刻应该保有一颗畏惧之心。儒家让人要做到“戒、慎、恐、惧”，也就是慎独，即使一个人独处，也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要符合道德规范。

王阳明的父亲王华年轻时才华横溢，名冠一时。一次，王华到一位富翁家做客，住了下来。这位富翁虽家财万贯，却苦无子嗣，富翁敬仰王华才德，于是想要借腹生子。晚上，王华正要睡觉，富翁的一位漂亮小妾推门进来，拿着一个扇子，上面写着一句：“欲借人间种”，小妾羞答答地说，这是主人的意思。面对美女投怀送抱，大男人能不动心？然而王华修为非一般人可比，他拿起笔在扇子上补上了一句：“恐惊天上神”，然后他严辞拒绝，并让小妾离开了屋子。王华对于有损道德的“恐”给了他千古美名，他的“恐”不是我们所说的胆小怕事，而是克己守礼之德。后来他有了王阳明这样的贤良儿子，也是上天给他的厚报吧。

“恐”是人的七情之一，既是人之常情，坦然接受就好。而且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就应勇于不敢。学生对师长心存敬畏，才会成长为国家栋梁；为官者对王法民声心存敬畏，才会成为清正廉洁之官。在“勇于不敢”这一基础上的无畏，才是一个人真正应有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