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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只是“活”与“说”之差
1
《红楼梦》第六十回前半回写“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的风波。
春天的时候,女孩子脸上往往会生癣,这叫“春癣”,也叫“桃花癣”,痒痒的。有一种叫“蔷薇硝”的粉,擦了就好。蔷薇硝有一股清香,很好闻。
春燕陪娘到蘅芜苑去向莺儿陪罪,蕊官遂请春燕带一包蔷薇硝给芳官擦脸。娘儿两个回怡红院时,正值贾环、贾琮cóng二人来问候宝玉。春燕把蔷薇硝给了芳官,芳官递与宝玉瞧。贾环闻到香气,便向宝玉讨要。宝玉让芳官割爱,芳官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人,意欲另取自己原有的给他。然而进内启奁看时,盒内已空,被别人拿去擦光了。不得已,遂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出来掷与贾环。
贾环是男孩子,脸上并不会生什么桃花癣。他这是给彩云的。偏偏彩云识货,认出是茉莉粉。贾环之母赵姨娘便要贾环去怡红院吵。贾环不敢去,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挨)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
“三姐姐”就是探春。元迎探惜,姊妹中排行第三。
小说接下去写道:“只这一句话,便戳了他娘的肺,便喊说:'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个活头儿了!’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子,便飞也似的往园中去了。”
赵姨娘虽然打了芳官两个耳刮子,却也被闻讯赶来的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四官联军”手撕头撞,大吃其瘪。不但争不来面子,连夹里亦尽丧了。
2
探春亦赵姨娘所生,所以赵姨娘喊说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赵姨娘是个二百五,探春想尊重她也尊重不起来。现在探春帮李纨暂代王熙凤管家务,赵姨娘碰过钉子,有些怕她。环儿说“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这就戳了赵姨娘的肺。
“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个活头儿了!”这两句话是说:难道我还怕她(探春)不成?我如果连自己生出来的女儿都怕,在这里就越发没有个活头儿了。
“这屋里”,指这里贾府。“有个活头儿”,是反说,就是“没个活头儿”。
北语“活头儿”,吴语叫“活头”。北语“没个活头儿了”,吴语叫“呒啥活头哉”。呒啥活头哉,还不如死。
“这屋里越发有个活头儿了”,是说:我赵姨娘在这贾府里更加呒啥活头哉。
3
“有个活头儿”,冯其庸等新校注本作“有得说了”。
“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得说了。”(这里从冯等校注本的标点)意思是说:探春是我生的,我还怕她吗?如果连自己生的女儿也怕,我在这贾府里就更加“有得说了”。
“有得说了”也可以是反语,就是“没得说了”。
不管是“有得说了”,还是“没得说了”,都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连大不上。纵然连上也牵强。
4
冯其庸等出校记云:
“有得说了”,原作“有的话了”(点改为“有个活头儿了”)。梦稿本作“有的说了”,蒙府本作“有得活了”,戚序各本作“有些活头了”,俄藏本作“有活头儿了”。此从梦稿本改。
原来庚辰本(冯等新校本的底本)“有的话了”,已点改为“有个活头儿了”。这点改是对的。冯等偏偏不取,却去取梦稿本的“有的说了”(这个“的”同“得”,故新校本改作“得”)。
蒙府本“有得活了”,戚序各本“有些活头了”,俄藏本“有活头儿了”,也都比梦稿本“有的说了”强。何以言之?赵姨娘要说的是“活”的问题,并不是“说”的问题。
在用“活”字的各本中,在下相中的是庚辰本的点改。这又为何?因为“有个活头儿了”比其他的说法更近于口语。
5
1975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成立以冯其庸为首的红楼梦校注组,他们以庚辰本为底本,以各脂评本、抄本及程甲、乙本为参校本,搞出了一个新校注本。除冯外,小组里还有李希凡、刘梦溪、吕启祥、孙逊等十九人,可谓极一时之盛。
这么多人,从1975年搞起,搞了七年之久方于1982年出版,后来再版、三版,据说还都作过修改,却仍然校也烂,注也烂,点也烂。
“说”不用“活”,仅仅是其校烂的一例而已。
“说”不用“活”,反映出校者的文化素养太低了。
我们现在多的是像于丹这样的“学者”,“之江(嘴讲)大学”毕的业,嘴巴来三,擅于东拉西扯,瞎三话四,如果去做像《红楼梦》这类巨著的文字校注工作,那就勿来三哉。他们没有实打实的功夫。
英国人为有莎士比亚而骄傲,中国人为有曹雪芹而骄傲。我们的“学者”却把一部《红楼梦》校注得一烂,搞成一个豆腐渣文化工程,我们中国人该怎么办呢?国家文化主管部门该怎么办呢?
2015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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