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和一位年轻朋友谈事情，快结束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把电子邮箱留给他，我说没问题。于是他从写字台上取来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我一边说他一边记。
突然间我停下了，他抬起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指了指那张纸说：“这么一大张白纸，你怎么就斜不楞的只在正中间写了一行字？”
他说：“对啊，因为您的邮箱就只有一行字啊。”
我说：“我是说，你为什么不紧着一头写，空出来的地方还能干点别的。”
他还是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一张纸而已，我已经用来记东西了，还能干点什么？”
我说：“如果你紧着一头写，这张纸至少可以记二十个电子邮箱呢。我们小时候如果有这么好、这么白、这么高级的一张纸，一定会精心设计，画一幅好看的画，或是写一篇很正式的作文，向爸爸、妈妈、老师、同学展示后，好好地收起来。我现在还保存着小时候的日记本呢，那是个纸张非常粗糙的小本子，和这张纸根本没法比啊。”
年轻朋友笑了：“付老，您真逗，又来给我上革命传统课了哈，得嘞，我以后注意好吧？”
事后我有点为自己的较真儿感到后悔，年纪大了，絮絮叨叨的，肯定让年轻人不待见，但看到有些年轻人这么大手大脚的浪费纸张，我心里真是有点看不惯。
我从小就特别珍惜那些书本文具，还没上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拿哥哥姐姐的铅笔、橡皮、尺子这些东西玩儿。妈妈见我喜欢，就给我找来一些废纸和铅笔头，任凭我去乱写乱画，上小学之前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好几个字了。
满七岁了，我终于可以背着妈妈用旧布缝制的书包，和小朋友们一起唱着歌去上学了。成为了真正的小学生，我的书包里也有了真正的作业本和妈妈新给我买的整根的铅笔、又白又软的橡皮、笔直的尺子、平展的垫板等文具。我的心情充满阳光，就像当时每个新生都会唱的那首歌一样：
太阳天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起小书包？
我去上学校
天天不迟到
爱学习爱劳动
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上学第一天是注册、分班、发课本。拿到崭新的课本我真是爱不释手，我特别喜欢闻课本里那股油墨的味道，尽管后来听人说那油墨里含有有毒成分，不要去闻，但我还是喜欢把鼻子凑近课本去享受那种“文化的味道”。
那时候我们用的铅笔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笔，一种是带橡皮头的高级笔。
普通笔便宜一些，我记得好像是三分钱，还有一种更普通的笔，笔杆是原木的颜色，连漆都不刷，我们叫它“光杆笔”，这种笔更便宜，只要两分钱，我和我的同学们多是用这种笔。带橡皮头的铅笔只有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才用，与寒酸的“光杆笔”相比，它简直就是衣着华丽的贵族，是铅笔一族里的“战斗机”。不仅是它的顶端有一小块橡皮，用起来很方便，而且它的笔芯、木质、笔杆装饰等各方面都比“光杆笔”明显高了很多。这种笔的价格好像是五分钱或者是七分钱，一支高级笔差不多可以买三支“光杆笔”了。
其实我心里也特别喜欢那种高级笔，也曾向妈妈提出过买一支的要求。
我妈可会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了，她说：“那种笔有什么好啊？那个小橡皮头就是个摆设，放些日子就又干又硬，没涂几下自己就变得黑不溜秋的了，在纸上一擦就是一个黑道子，哪有你那种大块的橡皮好用啊？再说了，一支带橡皮头的笔可以买三支普通笔，多出的两支笔可以多写多少字啊？你写得多，练得多，学习成绩就好，就可以当三好生，将来当工程师、科学家，你说哪个好啊？”
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以后再看到别的同学用高级笔时就不那么羡慕了，心想，铅笔上多一块橡皮有什么了不起，考试时得一张喜报才算有本事！
即便是便宜的“光杆笔”我用得也非常仔细，用到只剩下很短很短、手指都捏不住的时候，也舍不得扔掉。一贯艰苦朴素的爸爸教我一个小窍门，就是把两个小铅笔头用抹上浆糊的牛皮纸裹在一起，这样就又能用些日子了。
削铅笔是个技术活儿，技术不行的同学不是把铅笔削得像狗啃的，就是削到关键时刻“啪”地一声把笔芯折断了，一小段笔芯可以写很多字的，就这样浪费了，我们幼小的心灵也是会疼痛啊！
我们的文具盒里都必备一把铅笔刀，一种是可以折叠的，横着用；另一种是竖着用的，不能折叠，但用起来很顺手，我就一直喜欢用这种竖刀。
同学之间经常会比谁的作业写得漂亮，要想把作业写得漂亮，铅笔就得削得尖尖的，这样写出的字会干净美观。写了几行字之后，笔尖就钝了，所以我们就会在铅笔盒里备上一小块砂纸，蹭一蹭就磨尖了。砂纸也分两种，一种是“粗砂纸”，一直是“细砂纸”，先在粗砂纸上磨得差不多了，再用细砂纸做精细加工，那时候的孩子也真是不怕麻烦哈。
随着社会进步，“铅笔刀”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当时我们叫它“转笔刀”，削铅笔的时候，把铅笔在小圆洞里转上几下就可以了，免去了我们用小刀削铅笔的麻烦，干净、快捷，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不足之处是，有的转笔刀质量差，经常转到一半的时候，笔芯就折断了，还得重新再来。我舍不得心爱的铅笔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牺牲掉”，所以多数情况下还是坚持用竖刀削铅笔。
再后来，会城门商店柜台里出现了一种“自动铅笔”，非常神奇，按动笔后端的按钮，笔尖前端就会伸出一个小管，前端是分叉的，像花一样展开，把笔芯装进去，松开按钮，笔管就会缩回去，三个叉就紧紧地卡住了笔芯，就可以用来写字画画了。尽管这种“自动笔”比普通铅笔贵很多，但它可以反复使用，算下来还是很值的，而且还不用削铅笔，所以后来我们大多数同学就改用“自动笔”了。
大概到了小学五年级以后，我们就有资格用钢笔了。那时候钢笔可是个奢侈品，我们这些小学生一般不会用上新钢笔，都是父母或哥哥姐姐用剩下的，那我们也很喜欢，毕竟这标志着我们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再说，胸前别着一支钢笔才像是个高年级学生嘛。
我的第一支钢笔是老爸送给我的，黑色的，我很喜欢，但这支钢笔有个毛病，就是写出的字特别粗，加上那时候的纸质量不好，一不小心，作业本上的字就洇成黑不溜秋的一团，我为此很是苦恼。好在过了不久，我上初中了，老爸又送给我一支钢笔，质量就好多了。
我上小学的第一个铅笔盒是木头的，又笨又大，还是个旧的，黑不溜秋，我不喜欢，但当时也不好意思让爸妈给买一个新的。我老爸书桌的抽屉里有一个铁铅笔盒，上面画着水浒传的图画，非常漂亮，我特别喜欢，经常拿出来看一看，但也不敢张口向老爸要，再说了，老爸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在台灯下写东西，我如果把铅笔盒要走了，他用什么呢？还是算了吧。
铅笔盒的地位在每个孩子心中都是重要的，举个例子，我们小时候在教室里打架，打急了的时候，最狠的一招儿就是摔对方的铅笔盒，哗啦一声，铅笔橡皮撒了一地，这时对方肯定是方寸大乱，无心恋战，立刻暂停战斗，趴到地上去捡拾七零八落的文具。如果他不去捡铅笔盒，而是向你猛扑过来，那问题就严重了，他肯定是准备跟你玩命了。那时候，你摔了他的铅笔盒，就跟强拆了他家的房子一样，是要了血命的事啊！
说到文具，还得说说算盘，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学不学打算盘，估计是快被淘汰了吧。
我们上学的时候，珠算课是一门比较重要的课，因为老师告诉我们，将来毕业后，无论到工厂还是去农村的广阔天地，都会用到算盘，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我妈也嘱咐我：“好好学算盘，将来万一去农村插队，争取当个会计，至少不会下地干重活儿。”可不能说我妈政治觉悟低噢，我妈那时候就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呢！
上珠算课的时候，我们要自己带算盘，老师讲课用的是一种大算盘，挂在黑板上的钩子上。算盘柱上有棕毛，老师演示时算盘珠推上去不会掉下来，我一直觉得那个大算盘很奇妙，课间休息时趁老师不注意，就去拨弄几下。我们带的都是家里那种普通的木算盘，有的同学会带来一种特别小的袖珍算盘，细长，上面是一排珠，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想拨弄几下，人家都不让。如果赶上有珠算课的日子，放学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边走一边摇着算盘，让算盘珠子有节奏地哗啦哗啦响，住宅区院子里的大妈们老远就知道我们这些小混球放学回来了。有的同学家的算盘比较老旧，晃得太投入，算盘哗啦一下子散掉了，算盘珠子散落一地，那他就惨了，万一找不全，回家以后弄不好就得挨顿揍。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还有“大字课”，就是学习写毛笔字，要自己带毛笔、砚台和墨，我还记得墨块讲究用“一得阁牌”的，高级的墨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廉价的墨是臭臭的味道。
写字前我们先要自己研墨，年纪太小，研磨过程经常弄得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后来有条件的同学就淘汰了沉重的砚台，改用墨汁和墨盒，就方便多了。
与大字课相比，我更喜欢上美术课，虽然这两个课程都是用毛笔，但美术课有五彩缤纷的颜色，更加令人愉快。一年级时还不能用水彩，画画用的是小蜡笔，12色一盒。蜡笔上包了一层纸，可以使一点撕一点，有纸保护它不会把手弄脏。
用蜡笔涂颜色是个技术活儿，细心的女同学会涂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粗心的男同学经常不是涂得出了格，就是颜色重叠在一起，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三年级以后的美术课就用毛笔和水彩了，当时会城门百货商店卖的水彩有两种，一种是很便宜的，只有一张简陋的硬纸片，上边有七种颜色的小片片，用不了几次就没了。高级一点的有铅笔盒大小，里面粘着蚕豆大小的12 种颜色，水彩块被硬纸依次隔开，下面还有放毛笔的空格，虽说有十几种颜色，但我们还是习惯用红黄蓝这老三色，往往是这三种颜色先用完，其他的还剩好多，但也只好再买新的了。
我们上学时对课本和作业本格外爱惜，新学期开学后，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赶紧“给课本穿衣服”——就是包书皮。现在几乎看不到孩子给书包书皮了，可能是因为现在的课本都印刷精致，用的是高级压膜纸，所以不怕磨吧。我们那时候的课本用纸比较粗糙，封皮的纸也不够结实，装在书包里时间长了，很容易卷边或磨损，我们会很心疼的，所以，学会给课本包书皮几乎是每一个学生必备的技能。我们找来废旧的画报纸、牛皮纸，非常仔细地完成这项工作，老爸教给我好几种包书皮的方法，关键的技术，是在书的边角处加双层，这样就更加抗磨损了。有时候一个学期下来，书的封面几乎还跟新的一样。如果有富余的纸，我们也会给作业本包上书皮，保持作业本的整洁，自己写作业的时候会有一个好心情，我们希望老师看到这个作业本时也会有一个好心情，说不定就会给我们一个好的分数呢。
那时候我们的作业本都是写到最后一页才罢休，有时候在最后一页的封底上也会写上字，心里觉得只有这样，才是物尽其用，对得起这个作业本，对得起为我们支付学杂费的父母。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关于书本文具的回忆，因为心里太爱它们、太惦记它们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的芳容：那小小的铅笔头、发硬的旧橡皮、摔变形的铅笔盒、包了书皮的课本、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本……，哦，还有作业本上老师用红色墨水写的评语和分数。
美丽的童年，心爱的书本和文具，我亲爱的小伙伴们，我真的很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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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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