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憨是一种真聪明。有些口无遮拦者，不考虑轻重避讳，想哪说哪，轻则易招同事厌烦，重则易惹上司嫉恨，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装憨并非真憨，只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而已，如此城府，反倒能落一片好人缘，让上司认为老诚可靠。这样的人，被提拔重用的几率甚高。
我的两位中学同班好友，在县政府同一部门供职，都当小股长。两人在校时，学习成绩都挺不错，区别在于，甲不善表白，似乎有些愚拙；乙头脑灵活，善于表达。一次同学聚会，我与人打赌预言，要不了几年，乙定肯定超越甲，拉开官阶档次。不料，事实与我的预言相反，五年后我回乡探亲听说甲已经官升三级成了副县长，而乙还是个小股长，并且股级的帽子一直戴到退休。后来我与甲异地偶遇相约小酌，席间我直言不讳地问：按说，乙比你聪明得多，你官运亨通，他却原地蹲老窝，到底原因何在呀？甲实话实说：都怪他太聪明了，不知收敛。有一次县委书记来局里调研，局领导还未来及发言，他就抢先滔滔一套。他讲的都在理，颇有新意，还受到了县委书记的赞扬。不过，局长气坏了。你抢先讲，局长还怎么说？他这叫才高压主呀！事后，局长在领导班子会议上发了狠话：“这东西，野心太大，万不可重用。”他聪明毕露的毛病始终不改，如何不被压抑？我则不同，事事装憨，心里明镜，嘴巴不言，领导怎么说，咱就怎么恭谨听命应诺，满足其尊严感和虚荣心。
难怪甲同学官场鸿运，因为他谙悉官场秘诀——在上司面前永远做恭谦的小学生，对上司的话，句句皆表示新奇鲜和佩服，即便是屁话也喝彩喊香；抢着说话，正确的也是错误的，无异于自投厄运。此乃中国源远流长的官场文化陋象或曰“潜规则”，虽属糟粕，却至今威力不减。想要在官场混出点出息，非循此规不可。
其实，这方面的“学问”，中国古代有大量的经验教训可供借鉴。譬如，成语“韬光养晦”，教人隐藏才华，暗自修身。又譬如，清代大书画家郑板桥，在入仕十年后，年近花甲时，作横幅“难得湖涂”，就是对为官之道的总结，至今仍被许多人复制装裱悬于厅堂，以为自警。
史上因自恃聪明妄言乱语丢性命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的，三国时期曹操的主簿杨修之死，算得上一个典型。近日重看一遍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深为杨修之死扼腕，但又觉得他有点找死的味道，其突出者有三。其一是改门。后花园建好后，曹操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只是在园门上写个“活”字。杨修自作聪明，就安排工匠改建缩窄。曹操好生奇怪，训问工匠汝等怎敢擅自改建？杨修解释道，丞相前日在门内写“活”字，“门”内有“活”便是阔，丞相显然嫌门宽了，改窄些方能好看。曹操以讥讽的口吻夸奖杨修道：“德祖（杨修字德祖）真是机敏过人，机敏过人呐！”在这里，“机敏过人”无疑是骂杨修能揣透孤意，太危险！
其二是食酥糖。长子曹丕令塞北特制一盒酥糖进献，曹操品尝后夸赞味美，在盒盖上写下“一合酥”三字。杨修见后，招呼曹植、丁仪一起分食。曹操怪罪，曹植揽过，杨修却道：此事与公子无关，乃奉丞相之命。丞相在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曹操虽当场喜笑曰：“德祖奇思妙才，真真让人难测。”实则嫉恨透了矣。随后单独警告曹植：“不可与杨修、丁仪二人来往过多！”
其三是口令。曹操屯兵攻打汉中，一败再败，进退不决。一天晚膳鸡汤，在曹操筷上夹着一块鸡肋时，大将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令，操遂将口令定为“鸡肋”。杨修由此猜知曹操有退兵之意：“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退，来日主公定班师回朝。”夏侯惇听罢便令三军收拾行囊准备撤兵。被猜透了心思的曹操暴怒不已，以“编造谎言，乱我军心”之罪名斩了杨修。临刑前，杨修对曹操说：“杨修自知终难免有此下场，只感来得稍迟而已。”这杨修也真甚是古怪，你既然知道“终难免有此下场”，何不早些装憨呢？这也许正是郑板桥所言者，“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不过，历史的车轮已经行进到了21世纪现代文明时代，人活着还需要装憨，这不能说不是一种社会的悲哀。
文/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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