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也读书,却一味贪数量之多,以得博览虚名。所谓精读,也很少超过两遍。因为我等的读书,有功利化倾向,为的是写作之用,“用”过了就束之高阁。
曹聚仁是个罕见的书痴,他从来不借书看,喜欢的书都是买。他的妻子邓珂云回忆说:“在我们的箱子里,没有一件值钱的衣服,在银行里,没有一个钱的存款,我们每月的收入,要支出30%的钱去购买书籍。书籍被一些人视为‘废纸’,在我们家却是宝贵的‘财产’。”“八一三”战役爆发,他把所藏珍本装了30麻袋,运回老家去,却毁于战火。他心中大痛,发誓从此不再买书。但到了香港,虽穷困潦倒,租不起宽敞的房子,只能住在一间阳台上,但还是拼命买书,把人淹没在书海里。晚年生病,无钱医,他只能向熟悉的书友转让藏书,换点医疗费。他逝世后,亲属赴港整理他的遗物,除了书之外,别无长物。都说曹聚仁是个大藏书家。他之大,不在于藏书的数量,而在于他眼里只有书的精神状况。他好像只为书而生。
我等也藏书,是算计着藏书,以不影响生计为前提。自己买书时,在高额的书价面前,总是犹豫再三,全没曹氏那种奋不顾身的态度。同时,现代人的虚荣,以堂阔为傲,绝不忍让书籍挤占了居住空间。种种因素的作用,使我特别注重书籍的世俗回报:每买一本书,就写一篇读后感发表,得到稿酬后,再买下一本。如市井商人,不做亏本买卖,文雅的背后,是俗鄙之象。
我等与曹聚仁虽都读书、藏书,但境界不同,人生格局和创作格局就有了大的不同:曹聚仁的反复阅读,使书的脉象烂熟于胸,便内化为自己的气韵,有了通透、通达的文化眼光,再下笔写作,就能直指描写对象的内在本质;揭示和批判,都能一语中的、点中穴位。而他的以书为生,不仅是坐拥书城,其本身就是一座文化长城。所以,他的文思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而是自然流淌出来的。书香的涵养,使他腹笥充盈,文史哲样样精通。
为什么他家居不定,一生贫寒,却能写出几千万字的各种著作,成为集散文家、传记家、学者、名记者为一身的一代文化大师,道理就在这里。与他相比,我等之写作,由于学养之不逮,无融通、贯通能力,格局就小得可怜——所涉及的题材,不过是局限于熟知的领域;所写出的文字,不过是一些小情调、小聪明、小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