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正要上课，小乔耷拉着脑袋，软塌塌地向我走过来，怯怯地说“老师，我想找你说说……”，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已泪光盈盈。见此情景，我没有接小乔的话，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先回教室上课。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因为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几十个学生还在等着我。先不说放弃几十个孩子，成全一个孩子对不对，孩子们也不干啊;另一方面因为面对小乔的问题和低迷的情绪，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稳妥的解决办法和思路，所以只好采取缓兵之策。
后来，上课，接待来访家长，接听家长电话，回答家长问询，一忙起来竟然把小乔的事儿给忘了。直到今天下午，小乔再一次找到我，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调，一样的情绪，我的心被他深深地刺痛了。
“宝贝，你怎么了？” 我问道。
“老师，我不知道，就是很难受。我昨天找了几位任课老师，他们都帮我分析了我的问题，也给我提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议，但我还是静不下心来，心里憋的慌……。” 小乔说。
“宝贝，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放学后来办公室找我，咱们先好好哭一场，把所有的烦恼，不快，压力统统都倒出来。别担心，我把肩膀借给你！”
一、亲妈和后妈
初见小乔，我对他印象并不是很好。柔柔弱弱地，没有这个年龄段男孩应有的阳刚，柔柔弱弱地，不活泼，不调皮，也不大气，甚至还有点斤斤计较。后来得知，小乔生长在一个相对复杂的重组家庭。家里共有五个孩子，小乔和姐姐是爸爸和前妻所生，大妹妹和弟弟是后妈和前夫所生，小妹妹是爸爸和后妈所生。平时小乔跟随父亲和继母一起生活，每到放假小乔就会不远千里去另一个城市找妈妈，开学后，收假后再回到兰州。所以小乔的情绪波动非常明显，尤其是开学后，放假前。这两个时间段，小乔和家人的关系也相当紧张，尤其和后妈。
有一次，继母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小乔骂她，言语不堪入耳。她拜托我有时间给小乔说说。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小乔，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他对后妈的怨恨如此之深，成见如此之大。很显然在他眼里亲妈是妈，是亲人，那怕远在千里之外，那怕早已再次成家。后妈是敌人，是仇人，是卑鄙的小三，那怕每天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做好，一年四季无微不至地照顾。那次谈话之后，小乔在我心里的好感再次大打折扣。我告诉小乔，就算后妈再不好，看在对你的照顾（冷水烧成了热水，生米煮成了熟饭）和站在爸爸的角度（她是爸爸的妻子，是要陪爸爸一辈子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咱也不应该辱骂人家，也应该看得见别人的付出，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对吧？小乔有点不以为然。我告诉他，一个人如果一直生活在怨恨中，是很难有所作为的。再说了，后妈也是妈呀。
在那之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想去小乔家实地看看，但多次预约均未成功。从小乔爸爸的言语中，我感受到他并不欢迎我去他家，也并不想我知道太多。但面对小乔，我又觉得我还是应该再做点什么。再后来，因为一次又一次疫情影响，我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有点遗憾，也有点无措。
二、患难见真情
去年十一月份，兰州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上网课，小乔突然打开静音，大声告诉我，“老师，我要去方舱隔离了，……”我的心头咯噔了一下，又多了一丝担心。一来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严重不严重;二来他竟然毫无防备地把这么隐私的事情当着全班的面抖了出来，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比如说复课后会不会遭到同学排挤和歧视。我停了一下，告诉他，“好，我知道了，下课后给你打电话。”
上完课，我拨通了小乔的电话，得知他们一家6口全部感染（姐姐不在家，幸运躲过一劫），妈妈前一天已经被送到方舱隔离，他和爸爸，还有弟弟妹妹们正在等待大巴，先去隔离酒店，然后去方舱。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告诉他照顾好自己，早日康复，有困难随时给我说。
那之后的十多天，我每天至少给小乔打三个电话，叮嘱他按时吃药，好好吃饭，鼓励他坚强，并建议他把自己的患病经历和在方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我还告诉他，病毒并不可怕，我们要相信科学，相信政府。不幸感染非人力所左右，所以不要怨恨任何人，包括后妈。我给他说，妈妈在方舱的日子并不好过，把你们四兄妹“丢”到酒店，她心里很难受。她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你们，认为自己让你们不幸感染，她担心爸爸照顾不好你们，担心你们承受不了病痛，已经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了。你打电话给妈妈说说，让她不要难过，更不要自责，照顾好自己，因为你们家不能没有她，你们兄妹不能没有她。我给他后妈打电话，叮嘱她好好吃饭，尽快好起来，才能照顾孩子。他给我打电话诉说他的病痛，他的心情，还有方舱趣事，也有方舱中一些人的不良行为。就这样，一来二去，因为我两头说和，中间传话，他们娘两的关系逐渐好转。后妈说，康复回家后的小乔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对她不再那么敌视了。我很开心，也倍感欣慰。
全家感染在当时就是晴天霹雳，很不幸。但疫情让他们找回了久违的亲情，也算万幸。
三、扯下伪装，从头再来
镜头回到今天下午。放学后的小乔如约来到办公室，看到我的那一刻，嘴上说，“老师，我哭不出来。”眼泪却早已湿了眼眶。我抓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情绪稳定一点了，我决定“狠心”一把，帮他把伪装揭开，帮助他认识自我。
我：宝贝，你之所以内心难受，毛燥，静不下心来，有此次考试不理想的原因，但更多的我认为是以下几点：
1、懊悔。看到别人的成绩，再看看自己的成绩，你很后悔平时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听老师的话，才将自己置于今天这样两难的境地。
2、自责。你讨厌自己，你瞧不起自己，你觉得自己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
3、嫉妒。妹妹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同一个年级，但妹妹此次考试成绩却比你好很多。你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这个你平日里最瞧不上的后妈的女儿比你优秀。你没有看到她平日的努力和付出，所以不认可她的成绩，尽管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如果妹妹和你一样，甚至成绩不如你，你可能就不是此刻的心情了。因为你觉得心理平衡了。
4、压力。平时你表现的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把压力和不快都藏在了心底，但真正到了人生的节骨眼上，它就跳出来了。也许你并不真的担心自己考不上，而是担心你考不上，妹妹考上好学校，你在后妈面前没面子，所以才会有压力。
5、着急。眼看着中考一天天临近，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自己这也不会，那也没记住。越着急越急躁，越静不下心来，越学不进去。你这是何苦呢？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为什么不静下心来攻克一个是一个呢？
小乔：老师，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尤其是您说到嫉妒。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之前，我和妹妹关系不错，她比我学得好，我有不会的问题总是向她请教，她也乐于给我讲解。但后来我不努力，不好好听她讲，她就不太爱搭理我了。再加上，我之前经常和后妈吵架，甚至骂一些难听的话，她就更不理我了。
我：那当然。将心比心，你妈妈再不好，你自己再嫌弃，你也不允许别人评价你妈妈，那怕半个字，更别说骂了。你骂人家妈妈，人家高兴才怪。
小乔：你这么一说，我好多了。听了你的话，我今天下午找我同桌了，他答应帮我，和我一起学习。化学老师也给我教了些方法，……。
我：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从今天开始，丢掉所有的负面情绪，振作起来，试着放下戒备，学着去信任别人，大胆提出你的诉求;敞开心扉，试着接受别人的爱，并积极回应别人的爱;自信一点，不要总是担心自己被嫌弃，被抛弃，也不要害怕别人不爱你，拒绝你。因为爱和信任是相互的。也许你感到不安的时候，别人也和你有同感。最后，坚强一点。没有伞的孩子要学会奔跑，一样的道理。你已经16岁了，不久的将来你也将彻底从现在的家庭剥离，要学会为自己撑伞，为自己铺路，给自己安全感。因为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人。
小乔：老师，我好多了。我会努力调整，如果我还是做的不好，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帮我吗？
我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了抱他。刚开始小乔很不好意思，后来索性靠在了我肩膀上。
看到如此脆弱，如此不安的小乔，作为一位中年母亲，我很心疼。也许他要的爱我给不了，他要的安全感我也给不了，但只要能帮助他慢慢打开心结，慢慢疗愈伤口，我定会竭尽全力。
谈话结束，小乔向我道谢，我告诉他，记着，只要需要，我的肩膀随时借给你。
送走了小乔，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许久，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小文。不知即将高考的他过得好不好？
四、小文的温柔
小文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虽说身高接近一米九，但简单纯粹。也许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刚入校的他，整日默默无闻，一个人坐在教室一角，不吭不响，没有不开心，也不是很开心。初一下学期，我偶然间发现了他的变化：眼里有光了，脸上有笑容了。叫来一问，才得知他妈妈回来了。我立刻打电话将这一好消息分别告诉了他爸爸妈妈。之后的两年间，他的状态时好时坏。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就好了。爸妈分开了，就不好了。因为这个原因，三年来我没少找他谈心，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抱抱他，给他安慰和鼓励，但我以为我始终没能走进他的内心，直到三年前的教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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