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之心

冯磊

　　《铁围山丛谈》卷一，有一段文字如此描述北宋哲宗：“神宗当宁，已负疾。一日后苑池水忽沸，久不已，神宗睥睨不乐。有抱延安郡王从旁过者，池沸辄止，莫不骇异，未几延安即位。”

　　当宁，临朝听政的意思。这段文字是说，宋神宗临朝听政的时候，生了病。有一天，宫廷后院的池塘里出现了一件怪事：满池的水都鼎沸了。这个现象出现以后，很久没有平息下来。对于这件事情，神宗很不开心，“睥睨不乐”。

　　当此之时，有人抱着延安郡王路过此处，池子里的水竟然平静下来。周围的人，对此没有不感到惊讶的。《铁围山丛谈》的作者蔡绦说，不久延安郡王就即位了。

　　延安郡王，就是宋哲宗。

　　这故事颇有神秘色彩。写这个段子的蔡绦，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记录了这件事情。

　　宋朝是一个神秘色彩浓厚的朝代，当年开国皇帝赵匡胤与亲弟弟搞了一次深夜对话，天明之后，赵匡胤不明不白地死去，政权就更替了。宋真宗在澶渊之盟以后，为了堵国人的嘴巴，大肆制造祥瑞。又为了堵住宰相王旦的嘴巴，派人给王送去一酒瓮的珍珠作为贿赂。到了南宋，赵构耍的把戏更为神奇。南渡之后，他公开声称庙里的一匹泥马驮着他过了江。

　　但凡神奇的传说，有人编造，就会有人相信。既然有人不断地编造，显然一直有人在痴痴地充当听众。这种现象，很有趣。

　　《三国演义》里，谈到汉代某个皇帝（桓帝还是灵帝）办公的时候，一条大蛇从宫殿的房梁上掉了下来。写书的人认为是亡国之兆。但，退一步想，如果是数十年的老屋，有蛇居住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到了小说家的笔下，就奇怪得多了。至于此类事情，从小说家笔下转到星相学家的嘴里又能生出多少解释和故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前面说到，历史上，此类故事历来不乏听众。《酉阳杂俎》前集卷三有文字提到另外一位大人物的故事，更为神奇：“睿宗初生含凉殿，则天乃于殿内造佛氏，有玉像焉。及长，闲观其侧，玉像忽言：尔后当为天子。”

　　睿宗李旦，是一个悲剧性人物。早年母亲武则天废了中宗，立他为帝。这本来是件好事情。但，当了皇帝的李旦却是个过渡性的角色。他被母亲命令不准出宫。等到有一天当妈的感觉时机成熟了，就废了他。再后来，哥哥中宗打败了母亲，做了皇帝。他也只是个王爷。直到哥哥李显被嫂子毒死，才被抬出来即帝位。即使如此，他这个皇帝的位子坐得也不开心。原因是，他还有个野心勃勃的妹妹，史料记载说，睿宗发布命令，都要先问问妹子太平公主的意见如何。

　　这么一个软弱的皇帝，却有一段奇遇。某年月日，宫里的塑像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事儿，实在神奇。——实际上，如果仔细审视，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个规律。越是弱势的帝王，越喜欢故弄玄虚、好玩符■和神秘的把戏。不知道，这个观点有没有几分道理。

　　中国的古代，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是相信鬼神的。或者说，是有信仰或畏惧的。他们并不将社会达尔文主义当作处世的宝典。相反，认为人生是不可知的、世间万物是有灵性的。这样，他们笔下的文字，就有了神采。

　　我平日里喜欢读一些杂书，个人的感觉是，文字越往近代，就越乏味。没有了敬畏之心，大家的文字就像大便一样，摆在阳光底下，干巴巴地，毫无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