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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出山记(三)
咸丰七年十一月,广西军情紧张。年底,应当出于广西巡抚劳崇光之托,骆秉章请刘蓉、朱孙诒往广西办理军务。八年正月,朱写信给刘,转告此事。刘推辞了广西之请,而朱接受了。四月,朱以劳奏调赴广西。

这年的头四个月,刘蓉多次去曾国藩家。二月,蒋益澧从广西回湘招勇,顺便拜访刘蓉,然后刘、蒋拜访了曾。三月,刘陪叔父去曾家看病。四月,刘与郭崑焘造访曾府。对郭的到来,曾很高兴,与郭的上一次见面,已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曾率领湘军,将要跨省出征。

在郭崑焘的成长过程中,刘蓉、罗泽南、曾国藩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道光二十二年,郭在长沙结识刘、罗,得到二人赏识。二十三年,郭拜刘为师。二十四年底,郭进京,以参加来年的恩科会试,由此与曾相识,结下师徒之谊。咸丰元年,刘、罗肄业长沙城南书院时,郭“每晡时必一谒城南,相与讲论得失,或值夜分归,罗公令其门人王壮武公诸人秉烛相送。时天下承平久,金吾不禁城,夜半方扃也。自与两先生交熟,读儒先性理之书,参互考证,严惮切磋,卒以成德。”郭能成为大材,刘、罗、曾都功不可没。而在学问方面,刘、罗对郭的影响更大。

现在,郭崑焘在骆秉章幕中的地位仅次于左宗棠。五月下旬,骆决定奏请曾出山。六月初二日,郭至湘乡,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曾国藩。非常巧合,次日曾就接到了赴浙办理军务的谕旨。

这一次,曾国藩没有再坚持终制,并且很快行动,初十日即启程,刘蓉、郭崑焘、曾纪泽同行。十二日至长沙,停留六日。期间,骆秉章、左宗棠等人再次劝说刘蓉出山,但没有效果,刘因此受到背后的指责。胡林翼在廿二日致李续宾、李续宜的信中说:“近日颇倾轧刘霞仙,言其过高好异,又稍偏。又言霞仙必不出山,即不出山亦得此实。涤帅与季公之书也,霞仙必见之矣。”胡不用明说谁倾轧刘,因为李氏兄弟心中有数。除了左还能是谁呢?

刘蓉擅长议论,喜欢教诲后辈,喜欢给别人提意见。而在左宗棠看来,刘不出山,等于说大话,即“过高”。不过,即使左所说“过高好异,又稍偏”是事实,而以此细枝末节倾轧刘,可见左忮刻的个性。从胡林翼的语气看,他似乎是不赞同左的言论的。左如此论调,反映了刘名望很高这样一个事实,而左认为他名实不符,故有刻薄之语。

刘蓉最初的想法可能是只送至长沙,后在劝说下答应送至湖北黄州,但担心被强留,于是与曾国藩约定,到黄州与李续宜见面后即返湘。左宗棠写信告诉胡林翼:“霞仙送涤至黄州,一晤希庵即回,涤公固诺之矣。”

六月十九日,曾国藩、刘蓉等人由长沙乘船北发。廿一日由湘阴往岳阳,刘、曾同坐大船,遇南风大作,船行如飞。刘平生坐船,无不逆风,曾遂开刘玩笑:“此次江神侦探未确,傥不知君在此舟邪?”刘回答:“殆以公故,有所忌而不敢发耳。”午后,刘换乘小船后,风势立即转向,小船受阻,傍晚才追上大船,曾又开玩笑:“不意江神仇君至此也。”到岳阳时,吴敏树、郭仑焘等人迎接,晚宴于岳阳楼下。

廿四日,一行人抵武昌,停留七天。七月初二日起行,途中彭玉麟、曾国华、李续宾先后来迎。初五日,抵黄州南溪。初六日,李续宜、唐义渠、鲍超等人来见,遂成盛会,“椎牛炙酒,大宴朋僚,欢声腾溢,鸣湍涌涛”。宴会期间,曾国藩以女许郭嵩焘之子,刘蓉以女许曾纪泽。

黄州之行,刘蓉有《送曾涤生侍郎视师浙东》:
才解征鞍又促装,还家三月已皇皇。
丈夫许国情何切,圣主忧时梦未忘。
出壑龙蛇天远大,在山猿鸟月苍凉。
袖中剩有平戎策,会见扬尘到海洋。

初九日,刘蓉归湘。郭崑焘被留,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曾国藩心中的遗憾。

尽管屡受左宗棠讥刺,但刘蓉没有放在心上。回湘后,他请左写榜书及对联。左把榜书、对联寄给刘时,没有忘记在信中自我表扬一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耳。”也许左是在暗讽刘没有“浩然之气”。但从刘对左的态度来看,刘的心胸是宽广的。

大概在十一月,刘蓉得到李续宾部十月在庐州三河全军覆没的消息。十二月,传来李续宾阵亡的确切消息,刘蓉闻之泪下。

咸丰九年正月下旬,李续宾灵柩抵故里。二月初,刘蓉至杨家滩,主持丧事。初五日祭祀,他诵读自已撰写的祭文时,往事在脑海中历历浮现:道光二十八年八月,他与罗泽南及其弟子们为李父祝寿,与李续宾订定儿女婚姻;咸丰五年,李续宾从麾下拨出五百人,分立一营,让他统领;他与罗泽南、李续宾在湖北一起出生入死,屡获大捷;去年七月,他与李续宾在黄州畅叙,竟成最后一面。他还想起了先后陨落的江忠源、塔齐布、罗泽南、王錱等故人:“江殉塔逝,踵及罗王。君又从之,裂我肝肠。黄壤之嗟,岂唯夙好。国丧栋梁,予怀所悼。重湖千里,忠榇南旋。伟躯修干,再见何缘?”

只有最深挚的情谊,才能蕴蓄出如此深情的文字。
   
        三河之败,是湘军创建以来最惨痛的事件,上至清廷,下至乡里,无不震动。曾国藩说:“三河之败,歼我湘人殆近六千,不特大局顿坏,而吾邑士气亦为不扬。”刘蓉亦有大量族人阵亡于此役,其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去年十二月,他分别给胡林翼、曾国藩去信,当与三河之败有关。
    
        二月上旬,刘蓉见到胡林翼恳请对李续宾加等优恤疏后,又致信胡,由三河之败谈到治鄂方略,提出长远规划的建议,培养人材尤为重要:“荆、襄、汉、黄为古今生才之地,当设法广为招徕,以备他日吏才将才之选......今既妙选英俊,大都质美而未学,才俊而不适于用者居多。爱其才而遽授以事,则适所以害之。故培养而裁成之为要也......今诚举有道德、通经术者为之师长,略仿安定先生湖学教授之法,分经义、治事各斋以处之,公亦不时躬往劝率。去月课季考之陋规,而惟以成德达材为务。远则十年,近或三五岁,楚材日兴,抑可渐收作人养士之报矣。”

三月,太平军攻永州、祁阳。省里命刘蓉、朱宗程、曾国潢在湘乡牵头办团练,以备防堵。刘、朱不知何故未遵命,省中颇为不满。曾国荃在给兄弟的信中说:“吾湘练团,外间声威颇大,若再加认真一番,定可收保身保家之实效。上座以久不见三君子禀复办理情形,心颇焦灼,是以有申饬之文,其实乃恶霞老、铁桥之不出而任事也。赖古翁每函达省中,均称仲兄前后认真办十六里团练,是以省中知霞老、铁桥未管事,徒坐视而不禀复,故札中有微词。”

五月,太平军围宝庆,湘乡接邻宝庆,民心惶恐。尤其是一些湘军将领家属,担心遭太平军报复,纷纷外出躲避。曾国藩也很担心,写家信询问“李、王、刘诸家皆已搬移,不知霞仙与芗泉家亦移避否?我家与罗家究竟宜移否?”省中命令湘乡、新化乡绅率团练在与宝庆接壤地带进行防堵。这一次,刘蓉应命而出,防守界江,朱孙诒、曾国潢守界岭,彭洋中守杨家滩以南,邹世琦、邓瑶守新化。经李续宜、赵焕联、周宽世、田兴恕、刘长佑、刘岳昭等部与太平军激战两月,太平军未能得手,遂于七月中旬撤兵。由于防堵严密,湘乡未遭战火殃及,躲过一劫。

本年以来,刘蓉与曾国藩保持密切联系。一月,曾给刘寄《四书》、《瀛寰志略》,并希望刘去江西相聚,而刘“以亲老多病,未能相从”。六月,曾派专人送书十六函。这些书应该是刘为族中子弟读书而备。八月,曾来信说手下将才太少,于是刘给他介绍了鄢守愚。

十月,刘蓉父亲去世。这给刘蓉出山增加了变数。

十二月,左宗棠因受樊燮京控案影响,要往外躲避风头。这样,骆秉章就需要一个能够替代左的人,而刘蓉是第一人选。骆、左为此给刘去信,请他出山。

刘蓉复信左宗棠婉拒,自陈原因,一是父亲葬事未毕:“自婴凶祸,奄逾两月,窀穸之奉未有吉区自婴凶祸,奄逾两月,窀穸之奉未有吉区。而礼经三月之期疾如转瞬。万一所图弗就,则改岁当谋浅厝,盖虑开春阳气发舒,先人之灵将不安于殡所耳。”二是能力不胜任:“惟欲使不孝往承其乏,则不惟识暗才疏,罔达世务,徒累贤者知人之明,亦惧斲情渎礼,轻冒不韪,或非君子爱人以德之意。”刘要左将此意转达给骆秉章。

刘蓉信中说:“不敢蹈兹薄俗,以蒙来书尝巧之讥。” 可见左在信中对刘有讥讽之语。尽管如此,刘对非议缠身、迫不得已外出避祸的左,不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说“老兄佐幕数年,保境息民,功在桑梓。虽谤议繁兴,转相煽衍,而公论要不可灭。”可见,在看待他人的缺点、过失上,刘、左形成鲜明对比。尤为可贵的是,刘虽然批评人也很直率,不留情面,但都是当面指出,即使背后议论,也极少有片面、刻薄之词。

虽然被拒,骆秉章、左宗棠没有就此罢休。咸丰十年新岁初至,刘蓉就收到左信,转达骆“拳拳相招之意”。刘复信态度坚定:“伏望婉达中丞公,更为推择可者,而勿复以不孝为念。”

骆、左仍不死心,加大力度,十多天后派专使专车来到刘家,送来一封信和很大一笔赙金。骆、左还交代使者,必须得到刘的应承,否则不得离开刘家。此时,由于父亲仍未下葬,并且弟弟病情严重,刘蓉是不可能外出的。他复信说:“异时大事粗毕,残喘尚存,庶期蓄养精神,收召魂魄,勉竭驽骀之力,或程尺寸之功。此时依恋灵帏,茕茕顾影,实未能承命以出也。”

骆秉章、左宗棠并不是不清楚刘蓉的困难,而他们之所以步步紧逼,是因为左已于上月二十日离开骆幕,亟需人来接手。而除了刘蓉,短期内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实在很难。

很快,胡林翼将出面充当说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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