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写的信。”（4）

你：

见字如晤。很抱歉，好像我总是容易忘记还有一个你。当然，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不这样想了。我是说，我记得，你还在，谢谢‍‍‍‍‍‍‍‍‍‍‍‍‍‍‍‍‍‍‍‍‍‍‍‍‍‍‍‍‍‍‍‍‍

说起来，当初为何决定给你写信呢？是真的我有什么要说，还是我想说，又或者，都不是。因缘和合。这是我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但是否有在听？能听见多少？又能记住多少？我并不作期望。并非这本身不值得期望。我有我的原因，可能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兴许，你听到这句话时多少有些不舒服，倒像是我在替你做决定。过去我很不喜欢这样，包括后来也是。后来我之所以越来越少翻书也是这个原因。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尽管我的决定可能并不比别人好，甚至还可能我压根做不了任何决定：翻开一本书，喜欢一个角色，代入角色，体验也体悟着这命运，原来还是不确定，又或者即使确定了也还是难免痛苦？我并不确定自己能接受的，就好像最终都得接受。于是，好像也就没有任何一种是不能接受的了‍‍‍‍‍‍‍‍‍‍‍‍‍‍‍‍‍‍‍‍‍‍‍‍

接受是一回事儿，怎么理解或者说怎么解释就大有文章可作了。我曾经试过，同一部小说，按照不同的立场、视角去验证或者说推演出一套自己的理解，都是可行的。只是，当我自己写了自己的小说后，这种想法便被推翻了‍‍‍‍‍‍‍‍‍‍‍‍‍‍‍‍‍‍‍‍‍

“你的百般注解不及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你。”三毛如是说‍‍‍‍

所以，真相是什么呢？也许都不过是部分的真相，而没有完整的真相。世界是联系的，我们不可能也多半做不到深入每一个“细节”、“瞬间”、“立场”，只是，多少才令我们满意，又或即使不满意对于当下的自己却只能走到这儿……我不喜欢太过于悲观的说法‍‍‍‍‍‍‍‍‍

所以，通常我喜欢说自己，说自己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过去了。而，过去了多少？当下能记住多少？还可以有多少想象？我喜欢不知道的我。我是说，当你明白自己时你就已经不是了，这个“不是”并不是说就不再是自己，或不是当时，而是完整的，瞬间的，细节又具体的，都不同了，以一种并不被我们所知晓却又如此理所当然将它们连贯起来，是奇妙的，是我不可言说的，也是我所喜欢的“不知道”的‍‍‍‍‍‍‍‍‍

在我记住的“箴言”里有这样一句：“至少每天承认一次'我不知道’，你将成为更好的人。”苏轼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坦白说，它们都曾我的某个阶段给过我启发，但不知怎么的，好像我并没有真正地接受过它们‍‍‍‍

我将它们当成某种箴言，某种信念，有时，也一边怀疑，还一边对抗。“发问者必将追寻答案”。但实际上，我们所真正追求的从来就不是答案，相信我，十岁会有答案，二十岁会有新的答案，三十岁还可以有答案，相似或不尽相同。我是说，就像活着是瞬间的事实，于是，活着就好像是从瞬间走向瞬间的结果或为了结果的瞬间而去‍‍‍‍‍‍‍

尽管我尽可能想要表达得更通俗易懂一些，但好像我也只能是以这样的方式将它表达成这个样子，当然，我并不指望说，就一定需要是什么样子或实现怎样的效果……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说，我并不多么需要确定‍‍‍

就像我不会常常只能通过“对比”或“因为……所以”才更让自己心安、平静。因笃定而从容在我这儿是很少发生的。从来就只是偏见那就偏见呗，笃定也并非不可动摇，从容也并非内心就毫无波澜，都可以，同时存在也可以，甚至是流动或流转，亦未尝不可。本就不确定嘛‍‍‍‍‍‍‍‍‍‍‍‍‍‍‍‍‍‍‍‍‍‍‍‍‍‍‍‍‍

如果谁觉得自己确定了什么，我不会觉得他发现的是真理，我反而愿意相信他还可以发现自己不确定的更多，而所谓确定只是因为需要。因缺有需嘛

我是说，多得是不可解释，无法列举。不可解释的意思是，不可言说的部分。我是说，除了那个需要解释的人才需要解释。这有点像是废话，可就是这样啊，作为过来人的话，没有过来的人是听不懂的。可能连装连记住都费劲儿。谁在意呢‍‍

时至今日，还能称之为在意的已经越来越少了。我当然知道，一方面是需要，另一方面则是疲倦，厌倦，甚至是畏惧。就像从前不懂喜欢和爱的区别，但其实现在也依旧不是很懂，那些别人的答案，别人所收获的幸福，我眼见的幸福，我却也知道自己成为不了。只看一眼也有一眼的幸福，但不宜多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其实，一直试图验证或证明什么，只是越到后面，越接近答案的时候，反而好像这样也挺不错的。就像“相忘于江湖”，过去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不是“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实际上，就像遗忘，越是想要忘记偏偏就越是记得长久，而越是想要铭记却开始渐渐模糊……很抱歉，这是“文艺”的说法。同样抱歉，在这个事例中，时间并不是主要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更多还在于个人因素、人的决定性因素。我是说，好像我也只能做到或更容易做到而已‍‍‍‍‍‍‍‍‍‍‍‍‍‍‍‍‍‍‍‍‍‍‍‍‍‍‍‍‍‍‍‍‍‍‍‍‍‍‍‍‍‍‍‍‍‍‍‍‍‍‍‍‍‍‍‍‍‍‍‍‍‍‍‍‍‍‍‍‍‍‍‍‍‍‍‍‍‍‍‍‍‍‍‍‍‍‍‍‍‍‍‍‍‍

是的，就像看到了别人，好像才能认清自己。然而，说真的，很多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恰恰是看到了别人反而容易忽略了自己。就像很多人说什么“格局”，谈什么“视野”，讲什么“见识”，说了一大堆，唯独——好像在他说的那些内容里，自己并没有参与，从始至终都只是旁观者、过客——我说说，之所以说，难道不是说恰恰是因为在乎却没有，只能看见却做不到，做到了却又好像不能说……我是说，真的能说明白什么呢‍‍‍‍‍‍‍‍‍‍‍‍‍‍‍‍‍‍‍

并没有在表达什么，不过是一颗渴望理解的心在作祟‍

就像总有人说，我“死”都不怕，我还会怕……实际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怕，所以才想到“死”，不是吗？正确的应该是，我活都不怕，我还怕“死”吗？活着永远比死去更需要勇气，也更勇敢得多‍‍‍‍‍‍‍‍

说着说着，忍不住想到我的父亲，我的“酒鬼”父亲……眼看着就只剩下“鬼”了。回来三天，一天比一天“烂醉”。不知道是真的年纪大了，还是真的老了，又或者真的多害怕“死”……总之，他好像不知道怎么活了‍‍

这一天里，我看着他开门又关门，再开门，我看着他清醒又喝酒，再喝，我看着他步履蹒跚，我看着他似醒似醉，我看着他忽冷忽热，我看着，看着……我没有不忍心，只是我不再看了‍‍‍‍‍‍‍‍‍

我早就不曾指望改变任何一个人，但凡动过这样的念头，事后我都后悔了。我负责不起。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最近总念叨那句“因缘和合”。我当然不会把一切都推向“缘”，或恰好，或对应，我之所以念叨恰恰不过是提醒自己，我无法去在意，我无能为力，我没办法。对于这类事儿，我并非看不开，只是我看不得，见不得这类事儿就在眼前，如此真切地发生着，我不是烦恼于自己的什么都做不到、做不了，我恰恰烦恼于好像都可以去做，甚至应该且必须是我去做‍‍‍‍‍

这么说，似乎是不道德的，是自私的，还是反人性的？我似乎应该找个符合正当性、合理性、必然性的解释，否则，说不过去‍‍‍‍‍

我就没想过解释，我更没想过要说什么，或者说，哪个真实的人会天真到以为只要“说说”就能让一个人“起死回生”？但凡尊重事实的人都应该知道，实事求是。我是说，并不存在“起死回生”这一事实。有些事儿，可以说，但不可以做；有些事儿，可以做，但不可以说‍‍‍‍‍‍‍‍‍‍‍‍‍‍‍‍‍‍‍‍‍‍‍‍‍‍‍‍‍‍‍‍‍‍‍‍‍

我的父亲口口声声“为我好”，但对于我是怎样的人都一无所知，可笑不？换句话说，爱需要什么理由吗？再换句话说，爱如果不是共识？谁知道你到底是“骚扰”、还是不懂得“尊重”、还是“别有所图”……父亲的只言片语中，“面子”，“不怕”，“时日不多”……请原谅，我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确实我很难深有体会，我更难感同身受，且我压根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过的每个字我都听过，但组合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在乎“面子”就是可以不去在乎任何人的面子而只要自己的面子，且自己的面子还是自己判定的结果，无疑，他是“成功”的；如果真的“不怕”是意味着自我放弃，是自寻“死”路，是自怨自艾，是自甘堕落，他确实做到了；如果他真的珍视这所谓的“时日”，然后却开始整日酗酒，从早到晚，从无清醒的时刻，毋庸置疑，他确实既不争朝夕也不争多，毕竟自顾不暇……所以，好像是我不能让父亲满意呢？但说真的，我敢这样想还是能做到呢？抱歉，可能总有人能做到这些，但我不是

就像我不敢想象只有“共享成果”却无“共担风险”；就像我无法接受只有“以爱为名”却只是说教说理说情，全靠“嘴强”；还像是“养而不教”，只给“钱”和“骂”（语言暴力，训斥、批评、嘲笑……），然后就是责任“担当”，我确实无法感受到爱的主动、勇敢和克制。但我确实不能说什么，实际上我已经说了……所以，抱歉‍‍‍‍‍‍‍‍‍‍‍‍‍‍‍‍‍‍‍‍‍

当然，我不能免俗，我是说，恰恰是俗人一个‍

抱歉，谢谢，还有：此致祝好

谢丹儒

2024年3月23日于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