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本是火焰和血的颜色，是“沉香屑”在“铜香炉”中燃烧的颜色。但是红也分很多种，就像火焰的颜色也是有层次感的。想知道红色在《第一炉香》中具体代表什么，还需要深入文本之中细看。
1、虾子红
“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瞧这“摧枯拉朽”的欲望！这欲望恐怕不光是出身中产的上海女人（葛薇龙与其姑妈）想要挤入香港上流社会的欲望，更是广义上人类的欲望之火。
“星星之火”变为可以“燎原”的“灼灼”火焰。这一句里花不像花，倒更像是火。杜鹃花像是隐喻文中所有年轻美艳的女孩，更像是共通的贪婪人性。艳丽繁复的色彩及穷奢极欲的物质世界，反衬了薇龙及文中所有女人们命运的悲惨和人生的虚无。
后来，和睇睇争吵之后，“梁太太趿上了鞋，把烟卷向一盆杜鹃花里一丢，站起身来便走。那杜鹃花开得密密层层的。烟卷儿窝在花瓣子里，一霎时就烧黄了一块。”这一细节既凸显了梁太太的冷漠无情，也暗示了睇睇的结局，象征炽热情欲的脆弱。
“密密层层”的杜鹃花就像那些花开正艳的女孩们，而“窝在花瓣子里”伤人的“烟卷儿”就象征梁太太。其后这“烟卷儿”还化身成了乔琪，另一个“摧花圣手”。开头那“摧枯拉朽”，烧得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要不燃尽了自己，要不被他人烫伤。
在建筑及装饰上也有诸多的红色，包括梁宅的“黄地红边的窗棂”（“窄红”），相当有皇家气象，还有外面走廊地上铺的“红砖”，书房里的“大红绫子”椅垫及窗帘，浴室墙上的“樱桃红玻璃砖”。无不是人类贪婪物欲的投射。
就连两个女仆那里也有一些“朱红”。睨儿有“朱漆描金折枝梅的玲珑木屐”，睇睇走时，我们得知她还有“朱漆箱笼”，却没有“描金”。倒是梁太有“高跟织金拖鞋”和睨儿呼应。
正像薇龙身上也没有金色，只在最后出现了“银”（“品蓝小银寿字织锦缎的棉袍”）一样，也许可以认为她们的本性还没有被奢靡到极致的环境所彻底改变。
物品的“红”似乎都有这个感觉。
湾仔的那一大堆货品中，也有红色的元素。
可是，“红”在薇龙心里原是“可爱”的、“踏实”的，像“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想起那个玻璃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黑铁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红柳条；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在太阳光里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磁缸，盛着爽身粉；……”
睨儿贴在浴室墙上的手绢里还有“桃红”等一系列“高级色”。和乔琪一夜温存之后，她也在涂抹着自己内心的桃红柳绿。
3、象牙红
“订了船票回家，天快晚了，风沙啦沙啦吹着矮竹子，很有些寒意。竹子外面的海，海外面的天，都已经灰的灰、黄的黄，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在暮色苍茫中，一路上高高下下开着碗口大的红花。”
这种名叫“象牙红”的植物，之前早已位列那些“杀气腾腾”的植物中间，如今更是担当主角。
丈来高，碗口大
按百度百科的解释，象牙红一般指西克刺桐，是一种豆科刺桐属乔木，高12-18米。花大而艳红，是优良的庭院、行道树种，但是有毒。
然而张爱玲笔下的象牙红却是“丈来高”。1丈≈3.33米。“丈来高”应该是3米多高的树，会不会是象牙红的近亲品种呢？比如龙牙花的树高一般都在3-5米，火炬刺桐常为2-3米，而且好像也都会被人叫作象牙红。毕竟刺桐属植物约50种，别称互通的似乎也比较多，很容易混淆。
到底是搜索引擎的错，还是作者“偶有一失”，还是叫法俗称的影响？这就无从知晓了。感兴趣的不妨去翻翻植物大百科，好好研究一番。我们先回到小说文字中去，接着刚才的句子去说：
“碗口大”的花，如同“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还让人联想到先前梁太太的“桑子红”口红，以及吉婕的“猩红”嘴唇，还有杜鹃花“灼灼的红色”。象牙红的花型除了像“象牙”之外，也很像女人娇艳的红唇，尤其是花瓣裂开的样子。
而桑葚色的口红，其实是一种红得发黑的口红色号，有那么一点“重口味”。文中描述梁太太的妆容，只用了这么一句：“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
象牙红象征吞噬人心的欲念，使人神经“中毒”。其所含有的喜庆、吉祥之意，可能还勾起了薇龙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憧憬。她还自欺欺人地幻想着 “有一天他会需要她的”，生怕自己到时候难以脱身响应乔琪，好像他是真的如何爱她，依恋她，怎么都离不开她一样。
高矮、大小、明暗
“矮”竹子和“丈来高”“碗口大”，是高度和大小的对比；“灰”“黄”和艳丽的红花，又形成了色彩的明暗对比，就像薇龙与乔琪在爱情天平上的不对等。
为了阻止薇龙回上海，“第二天，乔琪接二连三的向薇龙打电话，川流不息的送花，花里藏着短信。”看上去十分热情，可惜只是表象。
薇龙买了船票回来就病倒了，耽误了行期。好不容易病好，又去订船票，但是决心已经没那么坚决了。
没想到路上，乔琪开车跟上了她，也不说话。中间薇龙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等于是给他机会去哄，他仍旧不言语。“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
这个枕手臂的动作曾经激起薇龙近乎母爱的冲动，此刻似乎又起了作用。然而仍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乔琪挽留她只是出于自身利害，实际上连哄都懒得哄她，根本不屑于演戏伪装深情。
这也是他的一贯做法，让女人知道我不爱你，你是明知故犯，而我不用承担责任。女人却为之疯狂，妄图征服浪子，认为自己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想必薇龙的心里也是明白的，因为她“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淌下泪来。然而当她伤心欲绝地继续往前走时，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决绝。她转弯时回头看，明显是期待乔琪继续跟着，却看到他并没有。
耶诞卡片和斑竹屏风
此刻她的心里只有那“象牙红”：“天完全黑了，整个的世界像一张灰色的耶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顶大的象牙红，简单、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
“矮竹子”就像爱得卑微的薇龙，高大的“象牙红”就似骄傲的乔琪。现在薇龙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存在。
为什么整个世界像“耶诞卡片”？因为“矮竹子”是绿的，加上“象牙红”，共同组成了圣诞节的主色调。只不过这是一张没有生气的“灰色”的“卡片”。薇龙即使不在梁宅，也像是并没有走出去。因为梁宅里也有许多大红大绿，以及类似的色彩搭配。
这句还让我想到了前面的“斑竹小屏风”，因为也是竹子，只不过是死去的竹子。
《茉莉香片》里曾经把传庆的母亲形容为“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现在薇龙也像被困在了“斑竹小屏风”上，“灰色的耶诞卡片”里，“皇陵”之中，逃也无处可逃。她刚来时像是聊斋里的书生，现在已经同化成了画上的女鬼。
象牙红不仅是“碗口大”，而且越来越放大，变成“桶口大”了。“简单、原始的”情欲占据了上风，已和理智毫无关系。
果然，一回到梁宅，她就去找梁太太谈判了。薇龙就像当初草坪上那只糊涂的麻雀，“试探着”，用“八字脚”笨拙地走了一段，“似乎被这愚笨的绿色大陆给弄糊涂了，又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睇睇腿上被睨儿踢伤的一块“还有点红红的”。
睇睇被赶走，“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薄薄的抹上一层粉，变为淡赭色。”红不仅在她的眼睛上，也在她的嘴上。“红而脆的花生米衣子，时时在嘴角掀腾着。”
穿着“大红细摺绸裙”在湾仔站街的女孩，“耳朵上生着鲜红的冻疮”。大红裙子在这里还有性的意味。张爱玲曾在《重访边城》提到，姑姑说过：“天津乡下女人穿大红扎脚袴子，真恶心！”因为家中女佣肮脏的裤子，加上大红色的挑逗性，使得姑姑厌恶。
吉婕“喝了几杯酒，脸上更是刷白的，只是眼圈儿有点红”，我开始没看懂这个细节，后来才明白，吉婕借口去“洗脸”，一个人独自在楼上浴室里，可能也是在独自伤心。
正好这时候葛薇龙来找她，还看见她正在擦“脸上的浮油”。到底是油还是泪呢？
平时都是交际场上暗暗争奇斗艳的女孩子，吉婕此刻却袒露心扉，说了一番混血女孩在香港社会难以找到合适结婚对象的话，“说着，眼圈儿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薇龙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薇龙笑道：“你真醉了，好端端的伤起心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伤痛。
2、脸嫩心软
睨儿在梁太面前给薇龙解围，同时也在为自己辩白。她说：“呵哟！就像我眼里没见过钱似的！你看这位姑娘也不像是使大钱的人，只怕还买不动我呢！”这话使薇龙感觉难堪。“薇龙勉强微笑着，脸上却一红一白，神色不定。”
梁太“把一把芭蕉扇子磕在脸上”，和薇龙说话。“薇龙猛然省悟到，她把那扇子挡着脸，原来是从扇子的漏缝里钉眼看着自己呢！不由得红了脸。”
睨儿问起卢兆麟，告诉薇龙，梁太太已经看中了他。“薇龙把脸胀得通红，咬着嘴唇不言语”，半晌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卢兆麟和梁太太打得火热，“薇龙忍不住一口气堵住喉咙口，噎得眼圈子都红了”，心里暗骂他是“笨虫”。
乔琪用葡萄牙语向薇龙说了几句情话，并柔声回应她道：“你听我的口气是在骂你么？”已经在交际场上“小小的有了点名了”的女孩，竟然就这样中了招。“薇龙突然红了脸，垂下头。”
梁太太在乔琪私会薇龙的事发后，跑来“规劝”侄女。“薇龙红了脸，酸酸的一笑”，才开始缺乏底气地回话。
后来薇龙打定主意要卖身，想法一说，“梁太太向她瞟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薇龙就被她“激得红了脸”，急于为自己分辨。
薇龙如此容易脸红，“到底年轻脸嫩”，充分验证了后来梁太太对于她的评价：“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才。”
同时，爱脸红也反映了薇龙内心的挣扎。她所作的一切，和她在原生家庭中所接受的道德教育、做人准则都是相悖的。要知道，她刚来梁宅的那一天，仅仅是想到一句“非礼之言”，都要“把眉毛一皱，掉过身子去”的。
仙人掌上的那“一捻红”已经将气氛渲染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
但是薇龙久在烂泥坑中，渐渐地快要忘记那些虎视眈眈。殊不知，听上去可爱的“樱桃红”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这一天，薇龙和梁太太同赴一个晚宴，座中嘉宾济济，也有乔琪乔，也有司徒协。席散后梁太太邀司徒协到她家里来看看浴室墙上新砌的樱桃红玻璃砖；司徒协原是汕头搪瓷业巨头，她愿意得到内行的批评。”
之前，薇龙“暗自庆幸，梁太太只拿她当个幌子，吸引一般青年人，难得带她到上等舞场去露几次脸，总是家里请客的次数多。”可是这一天，梁太太却特意带薇龙出门参加了一次晚宴。
果然，晚宴之后发生的事情说明，一切都是梁太太有意安排的。所以她才会软硬兼施，劝薇龙收下“长辈”的礼物。薇龙并未意识到司徒协早就对自己有所图，但姑妈早就知道了，因此刻意投其所好，推波助澜。
早在梁太太给薇龙赏鉴那只“三寸来阔的金刚石手镯”时，红蔻丹就已经出现了。“车厢里没有点灯，可是那镯子的灿烁精光，却把梁太太的红指甲都照亮了。”“魔爪”此时已经伸向薇龙。因此薇龙觉得阳台周围的植物都已“杀气腾腾”。
后来，薇龙决定留在香港，来找姑妈时，“书房里只在梁太太身边点了一盏水绿小台灯”，一片绿光，鬼气森森。梁太太搽了红蔻丹，更是一幕可怕的情景：“两只雪白的手，仿佛才上过拶子似的，夹破了指尖，血滴滴地。”
拶子（zǎn zi）是旧时夹手指的刑具，经常可以在电视剧里看到，似乎更是常被用在女犯人身上。滴血的手指，多么瘆人！仿佛吃人的女鬼，由此响应了前面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象牙红”，而且就连“女鬼”手指的形状也同那花的侧面相似。
鲁迅《狂人日记》写的是吃人的封建礼教，这里吃人的却是魔高一丈的情欲。说到这里，还记得梁太太嘴上“紫黑色”的“桑子红”胭脂吗？
而且，“房里满是那类似杏仁露的强烈的蔻丹的气味”。杏仁露是什么气味？有人说有苦味，有人说有点像汽油味，总之是一种特殊的味道。上网一搜，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都不喜欢杏仁露的那股子“油漆味”。
2、血滴滴
视觉感受加上嗅觉感受，反正梁太太的书房是个很让人不舒服的场景。大概薇龙也有这种不适感，所以“薇龙离着她老远，在一张金漆椅子上坐下了”。两个人好半天都没说话。薇龙是因为难以启齿，梁太却是胸有成竹。
直到薇龙卑微地问梁太太，乔琪不结婚是不是因为经济。
可是梁太太哪会有实话？她明知道乔琪是非富婆不“嫁”的，此刻却说得黑白颠倒。乔琪没钱且贪图安逸，结果到她嘴里却变成了“心高气傲”，不愿带着妻子看家人脸色。
梁太太还特别“关心”薇龙，暗示乔家儿媳若是没钱也容易受气。换句话说，缺钱的反而不是乔琪，而是想要嫁给他的女人。没钱，就没资格做他的妻子，就没资格嫁入乔家。金钱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薇龙的智商并不低。她绕过了这些虚情假意和堂而皇之，直截了当地问姑母，乔琪是不是“打算娶个妆奁丰厚的小姐”。梁太也就故意“不作声”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再绕圈子。
接着，薇龙居然垂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正中梁太的下怀。
“梁太太向她瞟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读到这里，我自动脑补的是电影《第一炉香》里俞飞鸿的媚眼。但总觉得俞飞鸿还太偏善了点，小说里的这个表情应该是轻蔑的，眼神应该是洋洋自得的，所以“薇龙被她激得红了脸”，自我辩解似地提到了司徒协送镯子的事情，以证明自己的“赚钱能力”。
“梁太太格格的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把一只血滴滴的食指点住了薇龙，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她可能没料到薇龙这么有“悟性”，这么主动，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了。她用女鬼般的手指彻底拿捏住了薇龙。曾经思想简单，打算自力更生的女孩子到底没能逃出她的魔爪。
薇龙也像是被炙热的情欲点了穴，终于动弹不得，如同《聊斋志异》里的“书生”，到底被困在了“皇陵”，再也走不出去。
其实之前，梁太太就拿这同样的“指尖”戳过乔琪一下，并骂他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拜金主义者！”一举戳破了他的真实想法，乔琪也不得不和她商议起“如何使薇龙回心转意”来。两个年轻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太阳曾经照得“山背后大红大紫，金丝交错，热闹非凡”。不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后来薇龙的世界里再难有这样璀璨辉煌的一幕，最后不是“晒得黄黄的”，就是“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各种幽暗的灯光才是主角。
当初摧枯拉巧的欲望之火，也渐渐成了零星的“红红绿绿”的花炮火星，冷却成了乔琪嘴上一朵“橙红色的花”，终将熄灭。
1、红红绿绿
红配绿是个奇怪的配色，尤其是大红配大绿，饱和度都很高，十分得“辣眼睛”。
可是好像张爱玲挺喜欢写，而且写出了奇特的视觉效果。就拿这篇《第一炉香》来说吧。
在梁太的“小小书房”里，一开始就有大面积的红绿配色。“地上铺着石青漆布，金漆几案，大红绫子椅垫，一色大红绫子窗帘”，只是那时尚有“白粉墙”和淡巴菰花的“小白嗗嘟”。
后面的“水绿小台灯”加上梁太“血滴滴”的指甲，再加上薇龙坐着的“金漆椅子”，相当于重现了之前的配色安排。然而象征纯洁美好的白色早就不见了。周围一片黑暗。
后来薇龙和乔琪去湾仔时，也出现了红色和绿色的组合。
“这里脏虽脏，的确有几分狂欢的劲儿。满街乱糟糟地花炮乱飞，她和乔琪一面走一面缩着身子躲避那红红绿绿的小扫帚星。”把花炮的火光形容为“小扫帚星”，听上去就是“不祥之兆”。后面果然薇龙的旗袍下摆被烧了个洞。
红绿组合最后重现，是在两人离开之时：“车过了湾仔，花炮拍啦拍啦炸裂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
红绿灯对应着前面各种红光、绿光的灯：“半旧红纱壁灯”，点了“火”的“五尺来高福字大灯笼”“水绿小台灯”“汽油灯”，以及“绿玻璃窗”里“绿幽幽”的灯光……“一个赶一个”也呼应“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白”的初心之色了，只有红色所代表的欲望之火与绿色所代表的腐朽病态在互相追逐。
此外，在《多少恨》中，张爱玲也写过一个“红绿灯”的意象，但意思却与此处完全不同。感兴趣的可以回头翻翻我的那篇解析：张爱玲《多少恨》：对不起，我先吐个槽，再说正经的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每种颜色都各有其独特的含义，值得我们用心去品味。
2、橙红的花
年三十在湾仔，乔琪当天的言行其实体现了片刻的良心发现，然而也只是片刻而已。
明知薇龙哭了，他既不看她，更不会安慰她，就像薇龙去订船票那次，他开车跟着她时那样。这次乔琪也只是抽根烟，保持沉默而已。
“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抽烟对于某些男人来说，常有使人“冷静下来”的“神奇”功效，尤其是在对付女人的“无理取闹”时。
梁太太也抽烟，那“烟卷儿”还曾无情地烫伤了“杜鹃花”。有着“霹雳火脾气”的梁太，自己就是那一把灼人的“火”，是“毒日头”。月亮虽也像火，但却是“一团蓝阴阴的火”。
梁太太和卢兆麟打得“火热”，但在该“识大体”的时候还能按下“一肚子的火”。她还认为，“真金不怕火烧。”先不说薇龙是不是“可造之材”，可她确实是在梁宅这座“铜香炉”中燃尽了人生最美好的芳华。
现在乔琪嘴里也叼着同样伤人的“烟卷儿”。这两个人都掌控了薇龙，毁灭了她。
“橙红色的花”不知道对应的到底是哪一种花。是“被毒日头烘焙得干黄松鬈，像雪茄烟丝”的芭蕉，还是后面“杀气腾腾”的芭蕉抑或象牙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前面有许多的真花，例如“杜鹃花”“象牙红”，到了湾仔就只剩下“假花”了，如“玉石梅花”。
此时无论是追着薇龙的“花炮”，还是乔琪用打火机点烟造出的橙花，实际上全都是跟火有关的“火花”了。而且，“火花”花期短暂。迅速萎谢的既是浪子嘴上那一点点良心，也是薇龙的生命之花。沉香屑燃尽后，将只剩下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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