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夕拾03：杀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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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小花

  以前在农村，每到快过年，村里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不知道在哪缴获一头猪，五花大绑扔在柴火垛上，旁边是一口大铁锅，锅里烧着开水，这是我见过最大的锅，把在场的三四个小孩扔进去都有可能爬不出来，这幅场景的目的显而易见，我们村没有过年杀小孩的传统，很幸运，我们要杀的是这头猪。

  烧开这么一大口锅的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从准备劈柴开始，人群闻着柴火味就慢慢聚了起来。这也是我见过猛烈的火堆，碗口粗的树枝烧的噼啪作响，离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这火堆的温度，附近的冻土被这一烤，也化成了一堆烂泥，在场每个人也都被烤的双脸通红，连眼珠里都印着火光，既期待又透露着按耐不住的兴奋，雾气腾腾之下，散布着一片杀气。。

  家里大人时常叮嘱不要盯着火堆看，说如果一直看着火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件不好的事情，显然指的不是我面前这只待宰的肥猪，一开始我觉着这说法纯属迷信，后来经过实践也认为有几分道理。因为当有一天学到「干柴烈火」这个成语，我瞬间就明白了它饱含色欲的意思，甚至不用任何人指点一二，原来大人们的点，藏在这里。

  说回杀猪，有人一担一担挑着水桶，有人把一棵七八米高的杨树慢慢肢解成更多的柴火，更多的老乡们或蹲或歪身子半靠在树上，嘴里叼着残留的巨长的烟灰，饶有兴趣欣赏着这一切。

  在这北方苦寒的三九天，有什么能比现场观摩一场杀猪活动更能让人热血沸腾呢。

  当水被烧的开始冒热气，就到那头猪上场的时候。它早已经被捆住手脚（猪好像没有手脚，只有蹄子，这里姑且这么称呼吧），除了我们这些小孩用树枝打扰它，其余时间它就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珠也不转。大人们只是走过来围着转一圈，赞叹说上一句：真够肥的—这句话既微妙又精准，对猪的一生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夸赞呢，这也是对一头将死之猪最好的总结。

  杀猪先要把它弄到桌子上，这样放血的时候才可以流到下面的大盆里面，不能像杀鸡一样，抹了脖子扔在一边，不然这场景会堪比凶案现场。现在，就要轮到它登场了，这一登场，也是绝唱，而且绝对不是假唱。

  「杀猪似的嚎叫」很多人只是当做一句俏皮话，事实上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没听到过比临死之前的猪更恐怖的叫声——排名第二是猪被阉割，排名第三是猪被卖，上磅秤的时候（这个可能因为跟被杀很像，都要捆住手脚）。

  很幸运，我家隔壁的隔壁就养了二十几头猪，隔三差五就能欣赏到这些美妙的天籁之音。如果运气更好点，赶上放学，而隔壁又在阉猪，那算得上一年中除了过年难得的好日子。身临其境被惨烈的此起彼伏的猪叫包围、轰炸着，我捂着耳朵，眯着眼睛，身旁两三米就是那二十几头几百斤愤怒的家伙，简直如同人间炼狱啊！那一刻我是真怕这些东西跳出来把我们在场所有人都给吃了。

  顺便一提，如果正赶上放学，隔壁的隔壁又在给母猪配种，那简直用尽了一年的好运，我们会托着下巴看上许久。可惜的是这种好运不常发生，而且多半情况在关键时刻我们会被赶出来，说小孩不能看这些。

  还有什么比阉猪更难以入目的场景？我大为不解。

  排名第一的声音到来了！当村里大汉抬着猪上桌，它开始狂吼，疯了一样猛烈蠕动身体，它想挣脱！见状，又跑来几位壮汉，从各个部位压住这头癫狂的猪——他们就是刚才靠着树吸烟那几位，原来在等待此刻！虽然人类数量不少，但猪也不甘就此放弃，突然一使劲，撅翻了屁股后面几个大人，他们骂骂咧咧又面带兴奋的爬起来，重新找位置压住这头猪。

  整个场面看似已经被控制，但失控之势也在顷刻间，尘土飞扬中七八位大汉在跟一头几百斤的猪搏斗着，从偶尔落定的尘埃缝隙中能看到他们咧着嘴、流着口水、额头冒着青筋、满头大汗，这可真是奇景！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有了希望这头猪获胜的可能。

  让我一直奇怪得是，它从出生到今天从来都没出过那个几平米大的猪圈，但是它却显然知道了要发生什么。

  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猪被抬到了桌子上，这基本宣告了人类的胜利，以及它的死刑，我张大嘴巴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头剧烈翻腾的怪兽，杀人一般的嚎叫好像顺着眼睛缝钻到了脑子里，就在空气都要爆炸的时候，一把连把都没有但锐利非常的长刀噗的一声插到猪的脖子缝里，我惊的脑袋一缩。

  拔出刀，血顺着桌子流到了下面的大盆里，忽大忽小冒着热气，如泉眼一样。

  我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猪叫没有停止，但就像飞机飞过时渐远的轰鸣声，已经过了顶点。

  过了不少时间，血不流了，也变凉了，它不动了，张着嘴巴，漏出两排牙齿，眼睛里没有一点颜色，它死透了。

  之后的流程才最复杂，砍掉猪脑袋，由脊背开始，以四个蹄子为准，按部就班的分解这堆肉，但在我看来那就简单多了。

  流动的盛宴之下，每个人分得一些猪肉，满心欢喜的离去，小孩在用树枝戳着只剩下头的猪鼻子，杀猪的大人们脱了棉袄挂在树杈上，吸着烟谈论着刚才有趣的几个关键点，以及这次跟往年有什么不同。

  过年之后，我经过杀猪场，地上还有残留的血迹以及满地的鞭炮皮，两者颜色深度相差无几，代表着死亡和喜庆的红色以这样的形式搭配在一起，让人始料不及。

  过了正月十五，地上的血不见了，开春之后，连炮皮也没有了。到了夏天，长满了旺盛的野草，其中有几头雪白的小猪仔，低着头，急不可耐得在那里找寻着食物。

朝花夕拾

《朝花夕拾02：迷幻的少年》

獨立、自由、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