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宝玉掀桌子后，继续痛打落水狗，不仅追究晴雯遭受诽谤的事情，连四儿、芳官等人被驱逐的原因，一并说了出来。
这时候宝玉所说的话，已经不再是猜测，也不再是试探，而是等于把全部事实说出来，与袭人摊牌。
宝玉把芳官与四儿被逐的原因一一说清楚。芳官之所以被逐，原因是“过于伶俐”“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之所以被逐，原因是“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
四儿之所以能够上位，是因为宝玉与袭人拌嘴，袭人撂挑子，宝玉遂把“芸香”改名为“四儿”，放在身边使用。
以芳官、四儿的实际影响对比晴雯不曾“妨碍”“得罪”“你们”，进一步追问原因，使得袭人等人造谣中伤晴雯的事实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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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晴雯所受到的诽谤，起源在怡红院，根子是袭人。这就是晴雯被撵的真正原因。
这个结论无可置疑，不容辩驳。
袭人之所以如此做，源于她要成为宝玉的身边人，而她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晴雯。
这一点，从晴雯被撵后贾母说只有晴雯可给宝玉使用的评价，印证了袭人的危机意识和所作所为，完全不是无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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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论确定后，我们再回头看看王夫人心中的“往事”是什么。
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进谗言，“猛然”触动了王夫人心中“往事”。这是一幕为人所熟稔的故事情节。
作者对这个往事的描写很有机巧，很值得分析，同时它也是理解红楼梦写法的一个情节。
王夫人心中的这个往事其实小说写得非常明确。王夫人紧跟着问凤姐，“上次”跟贾母逛大观园，看见晴雯在骂小丫头，这就是王夫人心中的往事。
但分析到这里仍然不究竟，还没有触动到王夫人心底里的真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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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对晴雯骂丫头印象深刻，是因为有另外的“往事”与晴雯此时的形象相关。
即王夫人所说“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这才是王夫人心中那个真正的“往事”。
王夫人之所以对晴雯印象深刻，是因为“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她看不上晴雯的“狂样子”，见到晴雯骂丫头就走心了。
王善保家的进谗言陷害晴雯之所以成功，也是因为她抓住了王夫人这个特点或者“爱好”，有针对性地进谗言。
她说晴雯“模样儿比别人标致”，有“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这些描述，全部针对“趫妆艳饰语薄言轻”八字而来。
综合上述几个情况，黛玉在王夫人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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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的这个形象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或者说，黛玉为什么被人抹黑成这样？
第一个抹黑黛玉的人仍然是袭人。而且袭人对黛玉的抹黑无所不在。
从黛玉犯懒不做针线活儿，黛玉尖酸刻薄，不如宝钗“大得下人之心”的传言，到向王夫人进言让宝玉与黛玉避嫌，都无不透露出袭人对黛玉满满的恶意。
然而袭人并不是唯一一个造谣黛玉的人。
李嬷嬷说黛玉“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宝钗说黛玉“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李纨说黛玉说“刁话”，不一而足。
这些话，在小说表面故事中，无非是众人开玩笑之语。但是在红楼梦这个大语境下，特别是在小说反复提示的要看背面故事的语境里，黛玉的形象可想而知。
正如黛玉诗中所描述的那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残漏声催秋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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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想到明朝灭亡之后，满清朝廷上下对明朝及明朝君臣的评价。
为了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政权得来的正当性，满清当权者对崇祯及有关大臣表示了尊崇之意。
但是，在涉及到具体问题具体事件时，满清朝廷上下不断抹黑明朝君臣，这既是一种政治策略，也是民族情感的自然流露。
但是，那些投降满清的明朝众臣，为效忠新政权，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自己的投降涂脂抹粉，比满清统计者还要疯狂地长期、彻底抹黑明朝，特别是那些与己相关的大臣，以美化自己这个群体，反衬自己投降的正当性、是顺应天意。
何其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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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由人民创造，但是历朝历代的历史资料却由文人士大夫所书写。
我们有“董狐直笔”“崔杼弑其君”的典故，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身上辉映着人性的光辉和忠于历史真实的强烈信念，另一方面是因为毕竟他们这类人太少了。
封建文人士大夫具有天然的软弱性和依附性。在道德上，他们提出要忠于王事，忠君爱民，但是一旦改朝换代，他们就会强调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所以，更多的往往是类似后稷感孕而诞、太祖醉斩白蛇，以及“满室异香”“金光盈室”“夜吞北斗”“祥云贯日”“日月入怀”等奇异景象，以及无法再查证历史真实的记载。
红楼梦之所以不得不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来写作，除了满清的高压之外，恐怕也有防范“择木良禽”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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