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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天籁之音




天籁之音


水木

我想继续向前走,但是走不成。前面有一堵人墙,我停了下来。一群人在人墙里面跳舞,人墙在观看他们跳舞。他们跳的不是广场舞,却又像是广场舞。跳舞的基本上是年轻人,舞蹈更有活力,看起来比广场舞更高级一些。真是胡说八道,一种舞蹈怎么比另一种舞蹈更高级,标准是什么。这在广场上跳舞,就是广场舞,还能是什么。人墙是不稳定的,有人看着看着就加入了跳舞的群体,跳舞的人在增多。有人跳几下就停了下来,加入人墙。但也有和我一样的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扭曲的身体,却从不加入他们。我有点害羞。像我这种人,站在大街上,听着音乐看着别人跳舞居然会害羞,真是可笑。
广场舞的音乐声很大,声音大才有那种气氛,声音大会产生冲动的魔力,才会让你身不由己地动起来。他们放的音乐也很酷,全是最新最流行的音乐。就像现在这首曲子,节奏感很强。这首曲子的节奏主要是由鼓点带起的,鼓点响起,人们开始疯狂跺脚,好像地下躺着他们的仇人,需要拼命地踩他,把仇人踩死,踩到地缝里去,踩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才会甘心。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穿过这个小广场去前面的红叶酒吧,都会看到一群人在这里拼命地踩着地面。有时,我会站在红叶酒吧的窗台前,一边看着这群疯子跳舞,一边不由自主地随着鼓点摇摆自己。这时,红叶就会问我,“你这是在干什么,小伙子,歌曲准备的怎么样了。”而我总是装作没有听见她的问话,继续摇摆自己。红叶就是红叶酒吧老板,认为我应该参加中国好声音的比赛,就给我报了名。深圳赛区预选赛十月底进行,离比赛还有三个月时间,可我还没有选定参赛的主打歌曲。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拖拉的人,我之所以没有选定歌曲,还是心里有些忐忑,有些犹豫,可这个红叶,像个催命鬼一样,每天都在催我,让赶快选定歌曲,勤加练习,争取能够进入决赛。为了给我留下足够时间,红叶还减少了我在酒吧唱歌的时间,但付给我的工资,一分也没有少。“最少也得三首歌曲,就这个预选赛,你最少得准备三首歌曲。”
“三首歌曲,这还不简单,不要说三首,三十首都没问题。”
“你得有所准备,这是比赛,你不能像在酒吧那样随便,这都是专业的评委来评判的。”
“这你不用担心,肯定没问题的。”
“什么没有问题,我看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红叶说,“你看往届的比赛,那个参赛选手不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你不重视比赛,没有一个正确的态度,你还想上中国好声音的舞台,做梦吧。”她这样说,就是已经认定了,我一定要参加比赛,我一定要取得一个好成绩,而且这都是我要的。她这是想当然。她自以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的肠肠肚肚都看清了。
白天送外卖,晚上在酒吧唱歌,这是我每一天的生活状态。但是,参加唱歌比赛,这并不是我特别想做的事情。如果参加比赛,成绩不好被淘汰了,还好说,如果评委有眼无珠,看上我,让我进入正赛,我应该怎么办。如果进入正赛,上了电视,出了名,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天生就是一个小人物,并且很乐意做一个小人物,湮灭在大众之中。小人物不喜欢大场面,小人物在大场面面前,总会手足无措。所以,虽然红叶很热心,但我却没有把比赛的事情放在心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大赛没有多大的兴趣。可红叶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她对我满怀希望。她认为我是一个天才歌手,一定可以入选正赛,走上好声音的舞台。为此,她好像变傻了。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为了让我歌唱比赛变傻了,我有点内疚。为了良心上好受一点,我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答应她,我会参加比赛。
在红叶酒吧,每天晚上唱十首歌,工资是二百元,自从我答应参加比赛后,我只需要唱五首歌,工资还是二百元。红叶还对我的作息和饮食进行了干预,她给了我一个食谱,“一日三餐,严格按照这个食谱来进行,如果钱不够,直接柜台上支取就行了。”像所有变傻的女人一样,红叶把宝押在我身上,认为我最终会成为一个著名的歌手,一个伟大的歌唱家。
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练歌,她想让我辞去外卖工作,但她办不到。我喜欢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喜欢在城市里到处乱跑,喜欢看手机上顾客的五星好评。从经济角度来说,不送外卖,不在酒吧卖唱,我也能生存下去。如果没有钱,我可以从李思雨那里拿钱。李思雨总有好多钱,她总是把钱放在沙发上,放在茶几上,她嘴里总是对我说,“钱你随便用,我们不缺钱。”但我知道,我不能拿李思雨的钱。不论李思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来得干净还是不干净,我都不能拿李思雨的钱。我从来没有拿过李思雨的一分钱。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能吃软饭,拿一个女人的钱呢。
酒吧门前站着一个小伙子,他的年龄应该比我小。他长得真帅。我记得他,那个在祥和饭店唱歌挣钱的歌手,那个小帅哥。平时,他就背着一把吉他和一个小音箱,在顾客之间游荡。一首歌十块钱。点他歌的大部分是年轻姑娘。年轻姑娘都喜欢帅哥。帅哥在饭店卖歌的的生意很火爆。就是累,有时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累。我也听过他的歌,他的音域很宽,再高的音他都能唱出来,再低的音他都能唱出来。不但如此,感觉他还是一个万能歌手,什么歌都能唱。凡是在饭店游荡,让顾客点歌的歌手,都是万能歌手。
他来酒吧干什么。
老杨唱了一曲《Blinding Lights》后,把话筒递给了我。我知道今天晚上老杨还有一个场子要赶,一个私人性质的音乐会,两首歌,一千五百元。老杨头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唱歌,是能唱歌。”老杨头今年四十五岁,在各个酒吧驻唱已经二十多年了,是业界的老前辈。老杨头说什么不重要,什么肯定是最重要的。老杨头说钱不重要,钱对他来说肯定是最重要的。老杨头说女人不重要,但老杨头却离不开女人。老杨头在三十五岁之前结过五次婚,三十五岁之后,老杨头虽然是单身,但是,业界传闻,他几乎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上过床。
我唱了一首歌之后,发现那个小帅哥还在。他在认真地听我唱歌。第二首歌唱完后,我走到小帅哥面前,把话筒递给,“唱一首吧。”小帅哥并没有推辞,他接过话筒,点了周深的最新歌曲《余情》。他站在那里的感觉就是好,他帅,就是帅。他开始唱歌的时候,酒吧里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帅气的男人唱出了一个妖艳女人的味道。又一个周深。又一个音乐疯子。歌曲最后一个高音过后,有个女人发出了锐利的尖叫,然后是掌声和欢呼声。
在大家的掌声中,小帅哥唱了陈亦迅的《孤勇者》,Ed Sheeran的《Shivers》。酒吧里已经坐满了人,酒吧门口也站着人,他们不是来喝酒的,他们是来听小帅哥唱歌的,他们是来听演唱会的。红叶扯了一下我的衣服,“他是谁。”红叶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我都没有发现,“一个歌手。”“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让他上去唱歌,万一唱坏了怎么办。”“我听过他唱歌,不会唱坏的。”乐队休息的间隙,我请小帅哥喝一杯。“我不喝酒,喝酒对嗓子不好。”小帅哥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喝水就行了。”红叶远远地看着我和小帅哥说话,用目光示意我。我知道红叶的意思。如果小帅哥能来酒吧驻唱,酒吧生意肯定会火。“你平时是不是也跳舞。”小帅哥脸红了,“有时在家里自己跳,我跳舞的目的是为了健身。”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我也喜欢舞蹈,人的身体里有禁锢的小野兽,舞蹈通过扭曲自己的肉体来释放自己,音乐通过声带的振动来释放自己,它们都是让那个小野兽出来,放松放松。“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只上过初中。”好家伙,这家伙肯定是一个骗子,肯定是某个音乐学院毕业的。或者,他是在羞辱我。一个只上过初中的歌手对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生的羞辱。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我虽然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喜欢做一个小人物,小人物不会在意别人的羞辱,小人物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关键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自己就是一个天才,自己觉得自己是一坨屎,自己就是一坨屎。再譬如,有谁如此这般看我,他就如此这般看我,那又如何。我不需要别人的关注,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随便哪些家伙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你叫什么名字。”“周子云。”“来我们酒吧驻唱吧。”什么时候,这个酒吧成了我的了,我可以替老板做主了。“我们老板很好的,时间和报酬你可以和我们老板谈。”我的电话响了,是李思雨的电话。我挂了电话,指着酒吧角落里的红叶说,“那就是酒吧老板,你去和她谈一下,她正在等你呢。”
我已经三天没有去李思雨那里了,李思雨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做好了夜宵,让我去她那里。我说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她说专门给我做的。我说我还有事,回不了,就把电话挂了。答应参加好声音比赛之后的一个晚上,红叶专门和我进行了一次谈话,主要讲了比赛准备期间的一些注意事项。讲到个人生活方面的事情时,红叶对我性生活频度提出了警告,她觉得我性生活的频率过高,“一周两次到三次就可以了,不要天天做,我知道你年轻,有时一天可能还要来几次,这是不行的。”听到这话,我有点吃惊,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怎么知道我一周做几次。她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了,但她也是一个女人,这种话怎么能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说出口。“你照一下镜子,看看你自己,你这几天是不是天天和女朋友在一起,你看你,脸颊发白透红,眼圈发黑,肯定是哪种事做多了。还有,我听你最近唱歌,因为中气不足,你最有特色的高音区里,那种浑厚的音色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借口练歌,减小了和李思雨的联系。李思雨平时是不做饭的,最近应该感觉到了我对她的疏远,这才做了宵夜,让我去她那里。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房东大娘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从电视里的声音判断,应该是不再流行的韩剧。我看到房东大娘因为那些虚构的故事,而感动得眼泪花花。可怜的大娘。我悄悄地从她门口经过,轻轻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没有开灯,也没有洗刷,就躺到了床上。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她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已经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有点怕她。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房东大娘说,“他不在,他昨天还在的,但是今天没有回来。”是李思雨,李思雨说,“就让我上去看一眼嘛,他肯定在的。”“我不能让你上去,他不在,我不能让你进他的房间。”“我给他做了吃的东西,你给他拿上去。”“你还是拿回去吧,他人不在,怎么把东西给他,放在我这里还不是放坏了。”“你就让我上去看一眼嘛。”“不行,他不在,我不能让你进他房间。”第二天早晨,我上厕所的时候,房东大娘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有个姑娘来找你,还给你送来了吃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我听到了,但我当时太瞌睡了,不想起来。我今天会去找她的。”
刚在路边吃了一碗米粉,订单就来了。连续五单都是早餐,第六单也是早餐。门打开时,是一个长得像李思雨的姑娘。我以为是李思雨,但她不是李思雨,她比李思雨胖。姑娘应该刚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一件肥大的睡衣。尽管睡衣肥大,但她那没穿内衣的胸部在睡衣里面不安分的抖动还是让我脸红。真不害羞。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还好我不是坏人,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姑娘的穿着虽然有点不太检点,但态度还不错。她招呼我进去喝水。我当然没有进门。她说要给我好评,还没有拿到早餐就立即给了我一个五星好评。接过我手里的早餐后,她打了一个呵欠,那个呵欠里有一股酒气,奇怪的是,那个酒气一直到我走出电梯,还能闻到。
我退出外卖平台。按照红叶的安排,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我要练歌,为三个月后的比赛做准备。到酒吧的时候,八点五十五分。周子云已经在那里了,他和红叶有说有笑的。会唱歌的小帅哥肯定引起了红叶的兴趣。“你得先确定三首歌曲,最少三首歌曲,作为你的比赛歌曲。”红叶对我说,“不要以为简单,你必须要有所准备,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你确定三首歌曲,然后再勤加练习,一直到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才行。”红叶说得对,我知道红叶说得对,“但我要确定那三首歌曲呢。”我有选择困难症,不单是歌曲的选择,在人生的许多问题上,我都有选择困难症。其实,我想自己写歌,我想唱自己写的歌,这个想法由来已久。我是音乐学院毕业的,我要创作自己的歌曲,自己唱自己的歌。我有自己的歌吗,记得我写过一个歌的,但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我得重新写一首自己的歌,然后在比赛现场唱出来。“我想唱自己的歌。”“什么,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我想唱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你有自己的歌吗,我怎么没有听过。”“我准备写,我正在写。”“什么时候能写好。”“不知道。”“三个月后的比赛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参加那个比赛。”
看到我和红叶争论,小帅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翻着一个乐谱。他能看懂这个乐谱吗,一个初中毕业生,能看懂乐谱吗。装吧,他肯定是在装。我突然想到,这个小帅哥的声音,他那天籁一般的声音其实有点装腔作势,那听起来真实的高音,那个E调的高音,应该是个假音。什么都是装的,油滑的假音,假装,假装自己懂音乐,假装自己长得帅。假装自己和我们的争论无关。毫无疑问,我和红叶的争论都是他引起的。
《或许》,这是我挑的第一首歌,一个无名歌手的歌。既然决定了参赛,总得有个开始吧,就从这个《或许》开始。这首歌虽然名气不大,但我听过也唱过。我先唱了一遍,红叶说还可以。然后我们听了一遍原唱,想从中找出原唱的破绽,从破绽中进行突破。艺术就是突破,歌手就是做自己,唱别人的歌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要唱出自己,把别人的歌唱出自己的味道,就不能选那些名曲。名曲已经被人唱烂了,你就是从中找出破绽,把它修补得比原来还要好,唱出了自己的味道,别人也不会承认。
“这一小节,音调可以再低四分之一。”红叶坐在钢琴前面,“这一句的字尾,音稍微拉长一点。”“子云,你来试试。”钢琴响起,小帅哥把我唱过的那一句唱了一次。然后红叶把我们唱的结果重放了一遍,“你觉得那个的效果好。”“不知道。”我说。“子云,你觉得呢,哪个好。”“都好着。”小帅哥说。
假,真假。我是看出来了,很明显的,我唱得没有小帅哥好。谁都能听出来,这周子云就是一个天才,什么都能唱。要他怎么唱,他就能怎么唱。
海南爆发了疫情,一天确诊二百多人。受疫情影响,酒吧关门了。不过,因为疫情,外卖生意却变得火爆。从早晨六点到晚上九点,我总共接了差不多100个单子。回到出租屋,我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看我回来,房东大娘给我送来了自己煮的汤圆。本来晚上七点吃了一碗面条的,但我还是饿,那十几个汤圆被我狼吞虎咽,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娘说,“你这是累坏了,如果觉得累,就少跑几单嘛。”“好多人都隔离在家,等我送吃的呢。”“那又怎样,你总不能把自己累死吧。”“不会的,你看我这年轻力壮的,累一下不要紧张的。”“还是要悠着点,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嗯嗯,我知道,大娘。”这个房东大娘比我亲娘还要关心我。也许,我该认她做干娘。
“那个姑娘又来找你了。”“什么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概一点钟左右。” “她没有说找我什么事吗。”“她没有说。”
早晨我还没有睡醒,李思雨的电话就来了。她问我最近都在干什么。她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她说我们已经一周都没有见面了。她说想我,想和我见面。她的声音很轻,感觉某些音节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突然觉得,在李思雨面前,自己就是一个混蛋。我说,早晨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事情办完就来找你。
房东大娘在门外喊我,“今天全民核酸检测,早一点去,一会儿人就多了。”我说,“知道了,马上就去。”等我下楼的时候,核酸检测的队伍已经排到光明路的路口。到了红叶酒吧,透过酒吧门口的玻璃,我看到红叶正在指导小帅哥做发声练习。见我进来,红叶说,“你们两个一起练吧。”我问,“为什么要一起练。”“可以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呀。”虽然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我知道就是这样的,这是她的路数。我无所谓,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呼吸的节奏,控制呼吸的节奏,节奏把握好了,声音才能控制住。”她应该是对小帅哥说的,这些技巧我都知道,在音乐学院四年我也很努力的。“现在,你们再试一次,不对,帅哥,你这口型不对,应该是这样的。”红叶给小帅哥做示范,她把嘴巴嘬起来,嘬成一个红色的圆,那个圆的后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小帅哥一定会掉进那个洞穴里。半个小时后,我觉得饿了。我还觉得无聊。我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红叶没有说什么,小帅哥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只是看着我,看着我打开门,走到大街上。
路口有人检查。行程码,核酸阴性证明,当然还有体温。这些都检查完,过了路口,我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健康的,没有病毒入侵我的身体。早晨我没有开外卖平台,今天我不想跑外卖,我就想什么也不想地走路。我用力地走着路,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游荡。现在是疫情时代,在大街上盲目地晃荡,可能是一种危险行为,但我不害怕。我无所畏惧。我无所畏惧是因为没有谁需要我。没有人需要我,那些无孔不入的病毒也不需要我。病毒不会要我来传播它们。就这么回事,就这么回事,没有人需要我,没有谁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
李思雨不在家,但我有她房门的钥匙。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等我把面包和牛奶都热好后,我突然不想吃了。我这是有点神经质,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发神经的时候。在牛奶变冷之前,我还是喝了牛奶吃了面包。我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布娃娃。布娃娃现在穿戴得整整齐齐,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正用那双玻璃眼盯着我看。这个布娃娃是不是我送的,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每天早晨李思雨都要给布娃娃穿衣。胸罩,裤头,袜子,裙子,鞋,凡是人要穿的东西,她都要给布娃娃穿上。冬天的时候,李思雨还要给布娃娃穿上毛衣,戴上棉帽。晚上的时候,她会把布娃娃的这些衣服都脱了,脱得一丝不挂,再给布娃娃盖上一个小被子。
李思雨在我脸上的一个吻唤醒了我,“我不知道你会来,我出去了一趟。”她压在我的身上,“你今天没有跑外卖吗。”“没有。”“练歌呢,今天也没有去酒吧练歌。”“去了。”“前几天,我去找过你,但那个老太婆说,你不在。”“我知道,我听见你了,但当时我太困了。”“昨天我又去了,你还是不在。”“我知道。”李思雨从我身上下来,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是不对的。”“我知道。”“你知道还这样对我。”“我也不想这样对你。”我从沙发上起来,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好像我是一个沉睡千年的僵尸,需要慢慢用力才能复活,如果用力猛了,就会碎成沫沫。“你这是怎么了,有气无力的样子,是不是病了。”“我没有病,就是不想动弹。”“是不是哪个女人缠上你,把你的精气神都吸走了。”她转到我前面,盯着我的眼睛看,想看看我有没有说谎。“没有,那个女人会缠上我。”我没有说谎,在李思雨面前,我什么都可以说,不需要在她面前说谎。“这可不一定,过去,你过去不是说,你和你们老板娘有一腿吗。”“傻瓜,那是骗你的,吹牛,那个老板娘会看上我这样一个穷光蛋,你说你傻不傻。”“好像是噢,我是有点傻。”怎么是老板娘,明明是部门经理,我大学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的部门经理。但这重要吗,我都和谁好过,这重要吗。李思雨去了卧室,我站在阳台上,看那盆已经长出花苞的菊花。我盯着菊花的叶片看。叶片上有水滴,我盯着那个水滴看。李思雨从卧室里出来了,她换了一条裙子,就像一个时装模特,她在我面前转了360度,“好看吧。” “好看,就是哪里有点,”我指着她的胸部说。“有点什么,别只说半句话,急死人。”“就是胸部有点夸张。”“怎么夸张了。”她把胸挺起来,再贴过来,“本来就这样呀,本来就长了这么大,我有什么办法。”她那样子有点自豪。她的自豪和她的胸部一样夸张。“你可以把里面的海绵取掉。”我在她的耳边说。
“我们去海边吧。”李思雨说。“不去,不方便,到处都在查核酸,还是在家里吧。”李思雨又去了卧室。我脱掉上衣,脱掉鞋袜,双脚放在沙发上,双手撑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我一口气做了二十个俯卧撑,李思雨从卧室里出来,站在那里看我做俯卧撑。我又坐了二十个,抬头一看,李思雨没有穿衣服。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看我做俯卧撑。
卧室的门框上有一个可以移动的单杠,那是一月前我从网上买的。我吊在单杠上刚做了三个引体向上,李思雨就从后面脱掉了我的裤子,“这样才公平嘛。”我没有理她,继续做我的引体向上,她开始装模作样地整理房间。她把我的衣服在沙发上摆放整齐,折叠卧室里她刚脱下的那条裙子。她把裙子放回衣柜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展示她那性感的身体,晃动的大胸,摇动的翘臀,修长的大腿。我当然看到了这个美丽的女人,但假装没有看她,继续吊在那里,上升下落,上升下落,好像我是一个没有欲望的动物,只想展示自己完美无瑕的身体。她知道我是假装的,她从卧室出来,站在我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下体。我继续假装,我感受到被人带着欲望注视的快感。“亲爱的,”她装不下去了,试探着靠近我,“我爱你。”她触摸我的下体,她抱住了我,她一点也不害羞,双手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吊在单杠上用力向上拉,但没有拉上去。虽然我是一个精壮小伙,她的体重也不到一百斤,但我不是大力士,拉不上去。
我的双手从单杠移到她的后背,移到她的腰和她的臀,她开始发声,声音不像是从嘴巴里发出的,而是从她身体的某些不可知的地方发出的。她的手臂和双腿像是小孩手里的橡皮泥,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揉捏,扭曲变形,抽打缠绕。我知道,展示结束了。我们像两个正在练习走步的幼童,相互搀扶着扭向了卧室里的那张大床。我们像是两束燃烧的火焰,相互舔着对方,吞食对方,伤害对方。我们想要停下来,却总是停不下来。我们像是一对仇敌,向对方发泄着自己的怒火。我们想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碾压对方。我们哭泣。我们用泪水和汗水把自己变成了一滩烂泥。
接着,我们都静止不动,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我们的头脑是一片空白。然后,在我自己的那片空白里,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她并没有睡着,她支起右臂,半侧着身体,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在某一刻,她突然起身,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看我没有动弹,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她在我的身上盖了床单。“我们将会怎样。”“不知道。”我不想今后的事情,我不想给她没有保证的承诺,我也不想让某件事情把自己拴住了。“如果你离开我,将会怎样。”“还能怎样,就这样。”我像一个机器一样地回答她的问题。
这一波疫情持续了一个月时间。疫情过后,红叶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和过去一样,每天五首歌,二百元报酬,欢迎我随时回去。我没有回去。我对唱歌没有了兴趣。我还是喜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到处转悠。有时看到大街上卖唱的那些青年男女,我就觉得,自己在音乐学院学习四年,就是对国家教育资源的浪费。当然,有一次,不,不是一次,疫情过后,已经有两次了,我接到的外卖业务是给买家唱生日歌。一个小伙因为出差,让我给他的女朋友唱了生日歌。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让我给一个妖艳女人唱了生日歌。这也没有什么,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毕业生为顾客唱一首生日歌,根本不算什么事,重要的是,唱一首生日歌,我收取的费用是三十元,除过路费之外,这几乎是无本卖买。
房东大娘仍然把我当她儿子一样关心。李思雨仍然会去找我,我仍然会去李思雨那里过夜。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我和李思雨之间的战争一直在持续。某一天,李思雨对我说,“我们分手吧。”但过不了三天,她会打电话说,“我爱你,没有你我就活不成。”这当然是假话,她离开我肯定能活。她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女人,每天做着那些不能描述的工作,离开我怎么就不能活了。
那天下午,我和李思雨躺在床上,她对我说,她去了红叶酒吧,“就是你过去驻唱的那个酒吧,有一个小帅哥,唱的真好听。”我知道她说的小帅哥是谁。我不想理她。我想不通的是,李思雨怎么会去酒吧,她的工作原则是,为了安全,不和客人去那种公开场合。虽然想问,但我不能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去酒吧,是一个人去的,还是陪客人去的,这些问题我都不能问。“你知道那个人吧,他不只是长得帅,歌唱得也好。”我只能回答,“我知道,那个小帅哥叫周子云。”“你知道他,你和他比较,谁唱得更好。”“不知道。”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我就机器一样回答她。这李思雨,她知道我离开了红叶酒吧,还要问这样的问题,她是故意让我难堪。但看看她,她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好像她不知道我和红叶酒吧我和这个小帅哥这之间的关系。“有人说,那个小帅哥唱得太好了,那声音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这女人简直就是疯了,一个疯子,一个仇敌,我强忍着内心的怒火,骑在仇敌的身上,用双手捏着她的的肩膀,拼命地撞击她,她却闭着双眼,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对我的攻击毫不在意。哎,这女人,一个又傻又坏的坏女人。不,不是这样的。我突然有点难过,为这个女人难过。我从她身上下来,伤心地躺在她身边,搂着她,亲吻她的脸颊,亲吻她的脖子、乳房和肚子。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我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好像我一松手,她就会离开我,不再回来。
我穿上衣服,她仍然躺在床上。“现在几点了。”“晚上八点。”“不能留下来吗。”我有点心烦意乱。“我想出去转转。”我需要离开这个女人一会儿,把自己扔到自己熟悉的大街上,让自己清醒清醒。
虽然禁止群体聚集,但当疫情稍微缓和时,小广场上依然聚集着跳舞的人群。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穿过人流继续向前。我看到了红叶酒吧的招牌。我停了下来,我听到酒吧里传出的歌声。那歌声,好像是我自己唱的,但又不是我唱的。歌唱者的音域比我宽,高音锐利,低音宽厚,婉转处如泣如诉,激情处如电光火石一般。我知道,这不是我唱的,是那个小帅哥周子云唱的。
我突然发现,这曲调这歌词,这就是我半年前写的歌。那是我来到这个城市写的第一首歌,也是我写的唯一一首歌。歌曲是写在红叶酒吧一个记事本上的。那时,我和李思雨认识不久,是为李思雨写的歌。
2022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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