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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起潮落》第二十六章:村上有人卖油哩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一部,共计三十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全文发完需要三个月。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十六章:


村上有人卖油哩

离开两个女儿,右仁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处心积虑担惊受怕存下来的馍竟然发霉了,他防这防那,怎么就没想到防发霉?他给他娃吃发霉的馍,他明明看见那馍发霉了,可是他竟然——他没法阻止啊,那是馍啊!救苦救难救命的馍啊!为了那几疙瘩馍,他担了多少惊,死了多少细胞,这过的什么日子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有丽娃,丽娃瘦得只剩下头和肚子,老姨、根子、根子一家都瘦得只剩下皮……

风嗖嗖的,灌到右仁的耳朵里,脖子里,他感到冷,冷到心里去了。

“赵校长。”

右仁刚要开门,后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右仁吓得魂都掉了,以为送馍的事被人盯上了。他慢慢转过身,看,是工友春发。右仁心一下放松了,说:“你?吓我一跳。”

右仁开了门,让春发进屋。

春发从怀里拿出两个红苕,放到右仁的办公桌上,又觉得不妥,往里边推了推,拿一张报纸盖在上面。

右仁惊异而又严肃地看着春发,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这……”春发搓着手,站到炉子旁去烤火,说:“家里带来的。”

右仁心里暖和了,语气缓和了一些,让春发坐下说话。

“你家里也紧张哩。”右仁说。春发腼腆地笑了一下,坐下了,说:“比这儿活泛些。”

“那……”右仁想了一下,去掏钱,“我把钱给你。”

春发站起来,坚决地拦住了右仁的手:“不,不,赵校长,你把我看成啥人了。”右仁也不好坚持,非要给钱,反倒有些黑市交易的嫌疑。他给春发倒了一杯水,心里怀着感激。

“有事吗?”右仁一边示意春发坐下,一边关切地问。

春发的脸憋红了,吞吞吐吐,不知道咋说:“我……”

右仁后悔死了。人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自己这是咋了,连这茬儿都忘了。唉,不知道这两个红苕会给自己带来啥样的难题。

右仁心里已经高度警觉了,但话还是客客气气:“有事你就说嘛,说出来才知道行不行。”

“行,那我就说啦。”

春发鼓足了勇气,可话出口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他停了一下,说:“我们村上有人……”春发往前走了一步,把声音压得极低,“卖油哩。”

  右仁敏感地看着春发,没说话。

  发比右仁还紧张,他抬眼看了右仁一下,然后把眼睛移开了:“我想……问你……”春发说着,心里紧张地琢磨着校长的心思。他知道赵校长的为人,遵纪守法,胆小怕事。可他看他可怜,上次几乎晕倒,叫他又敬佩又着急。赵校长人好,对他好,从不下眼看他。他知道校长啥都得带头,可这事不比别的事,人又不是铁打的,他想帮他,真心实意想帮他,可要是赵校长一句话顶回来,自己就臊得没法再见赵校长了。

“问你买不买。”春发终于憋足劲,把剩下的字说出来了。丢人就丢人,他认了。不过,他相信赵校长即使不买,也不会把他交出去。

右仁已经明白春发的意思了。很简单,春发村上有人卖油,如果不是想叫他买,给他说啥哩,而且还是捡了这黑天半夜在这儿等他。春发啊春发,你也不想想,国家明令取缔黑市,不准私人交易,我作为国家干部,又是一校之长,怎敢动这心思?省馍的事又冒出来了,这个事成了右仁心里的疙瘩,只要一想到违法违纪犯错误的事,这疙瘩就伸出来绊右仁一下。右仁心里咯噔一下,想,这事不比省馍。省馍省的是自己的,就算被人揭发,那也仅仅是违纪,受批评,做检查也许就能解决问题。但参与黑市交易,这就是违法,就得背处分,被撤职,弄不好都可能被开除。

右仁笑了一下,指着自己:“我?”春发立即点了一下头,点得又快又重。右仁摇摇头,脸上的笑暗淡无力。

春发知道赵校长是害怕,就说:“我给你送水时,揣在怀里,没人知道。”

右仁很少让春发给他打水。他太年轻.不好意思享受这特别的待遇,可春发还是在他忙的时候,悄悄给他把水灌了。春发话少,为人朴实,右仁从心里信得过春发。他犹豫了一下,淡淡地问:“多少钱?”

“十二。”春发一听问价,知道校长愿意买了,说话也长了几分力气。

右仁眼睛抬了一下,又耷拉下了,拿起火钩钩火。春发又泄了气。是啊,十二块钱,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这是想给校长帮忙,要是他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春发虽然信心不足,可也不肯放弃,他说:“贵是贵点,可救人要紧啊。”

右仁钩完火,还是没有说话。良久,他从立柜的小抽屉里找出十二块钱,犹犹豫豫地交给春发。

“小心。”右仁郑重而简短地交代了一句。

“哎,知道。”春发揣好钱,兴冲冲地走了,好像得了什么便宜。

那一天的会开得有些长,崔有义的事蓝方辛很生气,也有些激动,一下子讲了很多。她乏得很,回到房子就睡了,灯也没点。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就又爬起来摸她那醋瓶子。

蓝方辛又怀孕了,她没给右仁说。一生一个女子,一生一个女子,蓝方辛的勇力和热盼已经没有了。她烦躁得想,这咋又怀上了?梦梦和大雁,丽娃和梦梦都是隔着五六年,可丽娃现在也刚一岁多,这咋就又怀上了。

蓝方辛想到医院去做人流,她知道她不能再要了。可她下不了这决断,在这件事上,蓝方辛就不是蓝方辛,她一会儿想不能再要了,一会儿又想已经怀上了,万一是个男娃呢。这想法并不坚固,一抬头就被否定了,从大雁到丽娃,蓝方辛一直都盼着要个男娃,可到头来,还不是一生一个女娃?蓝方辛恨恨地问自己:要是再生个女子咋办?!

可蓝方辛还是下不了决断。蓝方辛拿出一个天大的理由给自己说坚决不能再要了,另个蓝方辛马上就用一个地大的理由把她驳回去了。蓝方辛烦乱得很,两个蓝方辛没黑没明地打架,弄得她都想把自己劈了,让这两个蓝方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也再见不着谁。她真的啥也干不成了,她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谁也没想到,一碗面片竟把事情摆平了。

那一天,灶上又吃汤面片。还是白菜萝卜,还是萝卜比白菜多,白菜比面片多。可那一天蓝方辛的食欲特别旺盛,看见面片,口水就出来了。她端着碗,走到醋瓶子跟前,咕咚咕咚倒了许多,然后呼噜呼噜就吃开了。

吃完了,蓝方辛才觉出自己刚才的馋相。她笑了一下,说:“田师傅的饭做得越来越好吃了,把萝卜面片也做得这么香。”旁边的人都看蓝校长,不知道蓝校长啥意思。这白菜萝卜面片还不是白菜萝卜面片,清汤寡水有啥特别的?蓝校长这么夸田师傅,是给田师傅戴高帽子哩,还是有别的用意呢?

蓝方辛也觉得怪怪的,仔细一想,自己馋的不是那面片,是那醋。真的,一想到那醋,她的涎水又上来了。

蓝方辛一下子兴奋了。怀了三个娃,没有一个嗜醋的,每次一怀上,她就恨不能把辣子当饭吃。人说酸儿辣女,莫非这一次怀上的是儿子?

对,应该是儿子。一连生了三个女子了,也该是个儿子了。

蓝方辛再也不想到医院去的事了,心情好得不得了。沈维修见了,说:“蓝校长,最近高兴得很,有啥喜事哩?”蓝方辛知道自己太露了,说:“小球藻总算试制出来了,这把个大问题解决了。”沈维修笑着说:“那是。你没看这几天吃饭的时候,一个个脖子伸得多长?一看没有小球藻,连眼皮子都跟着耷拉下去了。”

蓝方辛说:“还是太少。这试制成功了,就有经验了,下一步就扩大多弄些。”

沈维修说:“那成本可小不了。”蓝方辛说:“适当扩大一下还是可以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几天蓝方辛精神好得很,一会儿领着学生垦地,一会儿带着老师端水浇菜。垦辟操场的事,上级没有批评,还说这办法可以推广,等困难渡过了,再恢复起来,不损失啥嘛。蓝方辛和赵文清商量,把原来的地又扩大了一片,还把边边沿沿、角角落落都种上了菜。蓝方辛没有太大反应,几个娃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她怀孕的事。灶上的醋不好多吃,也不能多吃,不管啥,只要沾上“公”字,蓝方辛就把警戒线划上了,不让自己越雷池一步。她自己灌了醋,特别想的时候就喝上一口,那一口醋比一罐子蜜还管用,蓝方辛的嘴和心,被那一口醋浸得透透爽爽,舒舒坦坦的。

醋不在原来的位置,蓝方辛瞅了几下,没瞅见,就摸了火柴把灯点着了。

这灯一点,蓝方辛一下就看见那个灰塌塌脏兮兮的土面碗了。碗里还有些干巴巴的渣子,蓝方辛看了一眼,没弄清是啥东西。她不想管了,她乏得很,她把碗往里推了推,想赶紧喝一口醋去睡。

醋已经拿起来了,蓝方辛又放下了。她将碗里的渣子捏了一点放在舌头上。蓝方辛的脸一下子变了,转过身就去拽大雁!

梦梦翻了一个身,把手搭在大雁身上,嘴蠕动着,像在咀嚼什么。大雁转过身,搂住梦梦,眼角有一道很长的泪痕。

蓝方辛泄了气,心想明天再说吧。可这大雁也太胆大了,明明知道这是学校的面,明明知道她天天为这面操心,搬桌子,挪凳子,生怕老鼠吃了,竟然还敢动这面?!她知道肯定是梦梦饿闹得来,但这也不行,集体的就是集体的,啥原因都不能成为损害集体利益的理由!

蓝方辛睡不下,走过去看她的土面。这土面是拿她的钱买下的,她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说得过去,但蓝方辛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这个坎她迈不过去。这明明是学校的面,咋就又成了自己的面?钱是她掏的,没错,可她四处托人的时候明明说的是给学校买,买回来也是给人说贴标语搞活动用,现在自己的娃把面吃了,就想着钱是自己出的,就想装聋卖傻,不闻不问把这事抹了,这不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是什么?没事了就是你给学校办事哩,有事了就成了你掏的钱,东西是你的,好处全叫你占了,这比贪污还可恶哩!这是打着学校的旗号占学校的便宜,拿着组织的信任欺骗组织,侮辱党的名誉哩!

蓝方辛生气得很。她太要强,凡事都要争个第一,啥事都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可两个娃,尤其是梦梦,就没叫她省心过,时不时就给她弄些事出来。娃小,她没办法,可她是大人,是校长,是党员,她不能在是非面前没了原则,她不能放任自己,放任自己的娃。

批评,打骂是肯定的了,不打不长记性。可再打再骂也不能把吃进去的抠出来,蓝方辛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合适的办法。托人再买些土面?不是那么回事嘛。就算买来了,豇豆一行,茄子一行,茄子再大也不能抵了豇豆的事。

蓝方辛拿出二两饭票,放在桌子上。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这二两饭票对她有多么重要先放到一边,光为了确保那个馍吃到老师嘴里,全校的老师天天挤在一起吃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够她难受的了。自己天天压阵似的从头盯到尾,自己却不领馍,不吃馍,那不是敲着锣,举着牌叫人注意,猜疑吗?可她能怎么办?这是一份良心账,不赔,没人盯你,可你盯着你。这账要不还,以后就甭想睡踏实觉了。

这一天晚上,右仁也失眠了,彻彻底底地失眠了。说实话,从春生提到油,右仁的心就悬到空里了,郭校长已经浮肿了,其他地方也有人浮肿了,有油吃多好啊,可想到油,右仁觉不出一点点的兴奋和喜悦。他害怕得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脚不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想到最后干脆不睡了,坐在那儿等天亮。天一亮,右仁就去找春发,要是春发把油拿来了,麻烦就大了。

五点钟的时候,右仁把壶腾空,提着往外走。他得赶紧去找春发,不要了,坚决不要了。

出去了,又折回来,怕万一被人看见,想他这么早去打水反起疑心。他把壶放下,坐在椅子上熬时间,熬着熬着,就不想去打水了。他不去,春发肯定会来提他的壶,这事在房子说更合适些。

七点多了,春发还没来,右仁坐不住了,拎着壶想到灶房去转一圈儿。还没出门,王师傅来了,来提他的壶。右仁一边谦让一边说:“今儿咋你来提壶了?”

王师傅说:“春发病了,请了半天假。”

右仁的腿顿时软了,他“哦”了一声,把壶递给王师傅,心里苦得要哭了。

肯定弄油去了!这春发,平时也没见起个性子,弄这事咋这么性急的!

下午春发来了,来拎赵校长的壶。他穿一件粗布大褂子,松松垮垮,邋里邋遢。

右仁的心一下放到肚里去了。谢天谢地,东西总算没带来。

“咋样?”右仁坦然地关切地招呼春发,他想也许春发真的病了。

春发以为赵校长问油的事,压低声音说:“带来了。”

右仁惊得退了几步。他看看春发,并没发现油瓶子,他想,油带来了,可还没拎到这儿,这就好办。右仁刚要说话,春发麻利地把褂子解开了,手和脸都带着得意。

右仁惊奇地盯着春发,猜不出他要干啥。

瓶子从春发褂子里面的大兜里露出来了,还散发着他年轻机体的温热。右仁惊呆了。那一刻,他那坚固的防线几乎崩溃了,他对春发充满感激和敬佩。他没想到春发竟然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可是,他还是捺住了春发的手。春发惊讶地瞪着眼睛。

“算了,你拿回去吧。”右仁替春发掩上衣服,坐到椅子上去了。春发不解,昨天说得好好的嘛。他盯着赵校长,说:“咋,嫌贵?”

右仁平静地说:“不是。”春发有点急了:“那为啥?”

“违反政策哩。”右仁一语道破,希望春发能够理解,赶快离去。

春发不走,依然固执,他走到右仁跟前,说:“有谁知道嘛?!”

春发的憨戆带着些傻气,右仁恨不得对他说,你揣的不是油,是炸弹。可他还是控制了自己,用比较温和的口气说:“油有味。你能瞒过人家的眼睛,你能塞住别人的鼻子?”

春发无奈又丧气,拎起壶说:“那我抽空把钱给你拿来。”

“不了。”右仁站起来,温和地说,“算了,那不好退哩。你留着给家里吃。”

“那哪行?!”春发一口回绝了,他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

“我说的是真的。春发,我是领导,不敢做那些违反政策的事。你把它吃了,也是帮我了了一件心事。这事麻烦你了哩。”

右仁非常诚恳,春发不好说啥,勉强地笑了一下,走了。

春发回到宿舍,思量来思量去,这油他必须退了。他哪能吃赵校长的油,况且,这不是一毛两毛,这十二块钱哩,若要吃了,日后拿啥补还这人情哩?赵校长说叫自己吃了,帮他解决这违反政策的事,可要不是自己多嘴,这违反政策的事和赵校长能挨上边吗?不行,无论如何,他得把这油退了去。

春发揣着油又到主家去了,主家一下就躁了:“你当那是啥?那是油。吃的。”

“叔,你甭生气,我也是给别人买哩。人家不要了,我也没办法,真的没

办法。我要是有钱,我吃了算了,不会给叔你找这麻烦。你知道,我吃不起。”

春发一句好话再一句好话地磨,磨了半天,主家总算松了劲,气冲冲地从炕底下摸出十块钱,扔给春发。

“这……”春发拿着钱,不走。明明是十二块,咋就只给了十块呢?

主家知道春发想说啥,扭身走了:“跟你这人打交道真没意思。”

没办法,春发自己贴了两块钱给右仁送来了。右仁说:“叫你吃了就是叫你吃了,你咋又拿钱来了?”

“退了。”

春发把钱放在右仁桌子上,心里多少有点怨气,为这事他还贴了两块钱哩。

右仁想了一下,拿出两块钱塞到春发手里,说:“拿着,一点心意。”春发推让一阵,把两块钱装下了。

出了门,春发心里暗笑:“这事弄的!”

天还没亮,蓝方辛就把大雁和梦梦喊起来了。蓝方辛本来想把这事放到下午处理,可一看见那碗,这气就压不住了,她把大雁叫起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骂完了,叫大雁提着面袋子去领面。大雁不想去,哭着说再不敢了,昨天晚上实在是梦梦……

蓝方辛吼道:“还找理由?!照你这么说,只要想个理由,就可以侵占国家财产,损害集体利益?!我给你说,人犯错误都是在小事上放纵自己。动不动找个理由,动不动找个理由,你说说,那些干坏事的哪一个给自己找不下理由?我给你说,这理由多了,原则就没了。你还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你弄的这叫啥事?你说说,你弄的这叫啥事?!嫌丢人?嫌丢人昨晚上你干啥去了?你咋敢动这面来,你不知道这是学校的面吗?!”

梦梦哭着说:“我再不饿了,我再不敢饿了。”

蓝方辛心里抽了一下,可脸还是沉着:“哭,还有脸哭?就数你一天事多!走,跟你姐一块走。记住,若再有下一次,我把你嘴缝了,看你再敢吃集体的东西。”蓝方辛有点晕,心里一阵潮酸,她停了一下,往外走,说:“把饭票拿上。”

大雁和梦梦跟着蓝方辛到灶上去领面。田师傅正在烧水做饭,一听是这事,说:“蓝校长,娃不懂啥,打一打,骂一骂算了。大雁,记住,再不敢了,你妈是校长,眼都看着哩。”蓝方辛说:“这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她自己做人要有原则,有标尺。田师傅,你就称吧,以后是以后,今天这事先处理了。”

田师傅没办法,就去称面。蓝方辛指着大雁说:“回去写两份检讨,一份交给班主任,一份给我。还有你,”蓝方辛把脸转过来,指着梦梦,“写一个保证书。若有下一次也把你交给班主任,叫同学和老师都看看蓝方辛的娃是咋占学校的便宜的。”

田师傅把面称来了,又想劝蓝方辛算了。蓝方辛说:“我也舍不得,可舍不得咋办?谁叫她吃了这土面哩。”说着就把面倒进土面袋里,扎好,倒着提了几下,摇匀了。

田师傅拍拍大雁:“行了,赶紧上课去,再不敢了。”蓝方辛也没挡,说:“回去赶紧把检讨写了。要再有下一次,我叫你到全校面前丢人去。”

大雁和梦梦一走,田师傅说:“蓝校长,不是我说你,娃的事,你太认真了。”

蓝方辛说:“我也不想这样。这样我不丢人吗?可是,没办法,你不治一下,不叫那丢人现眼那记不住.不知道啥轻啥重。”

蓝方辛把面袋整好,说:“这面就放在你这儿。'五一’也快到了,省得我来回提。”田师傅看着土面,摇了摇头,说:“行吧。”说完拿起案板上的饭票,说:“蓝校长,这饭票你还是收着。这二两面,大家摊一下,一人摊不下一口……”

蓝方辛打断了田师傅的话:“那咋行?真要叫大家摊了,那真的就成了贪污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田师傅叹了一口气:“我是怕你吃饭的时候……”蓝方辛说:“没事,这事我来处理。”

田师傅又摇了一下头:“唉,蓝校长,你……你太刻薄自己了。”蓝方辛说:“啥刻薄不刻薄。自己娃惹下的事,自己不担谁担呀?”蓝方辛突然心酸了,叹道,“唉,人说一条儿女一条心,真真是的。”

蓝方辛把饭票领了灰面,田师傅这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那一天他专门做了南瓜面片,给蓝校长稠稠地㧟了一勺。

旁边的眼睛都睁大了。蓝方辛赶紧缩了碗,说:“不用不用,我饭量不大。”田师傅只好把勺抖了抖,让冒出来的尖又掉到锅里。

面吃完了,蓝方辛没去领馍,一直在那儿和人说话。有几个人发现了,你看我,我看你,田师傅没好气地说:“甭看了,领成灰面给你们烫糨糊了。”那几个人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没说啥嘛。”蓝方辛本来想解释一下,可想了一下又没解释。也不是啥光彩的事,说来说去还叫人以为她故弄玄虚,沽名钓誉哩。她本来就是图个安心,别人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她自己知道咋回事就行了。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这事就是传出去,谁也不能说她个不字。

糨糊用完了,的确黏,比上次黏多了。大家心里佩服得很,苏咪咪笑眯眯地说:“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哩。”

沈维修说:“我早说过,你们不信,我信。怎么样,现在信了吧?”严小平说:“信是信,我还是觉得用面贴标语太可惜。那可是一个馍哩。”陈玉英推严小平一下,笑道:“瞧你那觉悟,一个馍能把你的头脑武装好了?能把你的意志武装硬了?不武装头脑,给你吃再多的馍,你还是个饿,饿,饿。”

严小平不服气,和陈玉英斗嘴:“那你武装了头脑就不饿啦?”崔有义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儿,走过来,若有所思地说:“武装头脑倒没啥不对,精神食粮嘛。可我总觉得……”崔有义朝四周看了看,很神秘地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啥猫腻?”

没有人想惹这骚,都走开了。崔有义对校长有意见是明摆着的,有事没事都拿刺甩哩。

崔有义看那一伙人走了,很鄙视地“哼”了一声,也走了。

下午,崔有义拦住梦梦,把梦梦叫到他房子,问:“梦梦,最近妈妈给你带好吃的没有?”梦梦摇了摇头。

崔有义想了一下,很有诱导性地说:“那妈妈一定给你带馍了,对吧?”梦梦看着崔有义,眼圈子红了,不说话。

崔有义看梦梦眼圈儿红了,知道有戏,弯下腰,说:“梦梦是好学生,不说假话。告诉崔老师,妈妈是不是给你带馍了?”

梦梦坚决地说:“没有。”崔有义的脸一下就沉下了:“赵梦梦,你要是不说实话,就不让你当三好学生了。少先队你也没有资格加入了。”

梦梦想了一下,说:“爸爸给过,妈妈没有。”

崔有义像闻到猎物的狗一样警觉起来,他拉住梦梦,问:“啥时候?”梦梦看着崔有义,认真地说:“好长时间了。”

崔有义惊得直起了腰。好长时问了?!天啊,好长时间了,今天他们才发现!那个马屁精田老头,那个混蛋田老头,不知吃了多少好处,成天给校长打马虎眼。还有那些傻瓜,还在那儿敬佩哩,敬佩校长舍己为公,却不知道校长早把馍领回去给她娃吃了,而且还不是一次,是不知多少次。好长时间了,好长时间能是一次吗?

可是这馍咋就不是蓝方辛给的,是她男人给的,崔有义想不明白。他又一次弯下腰,认真地问:“妈妈真的没有给吗?”

 梦梦点了一下头,很确定。

“那爸爸给妈妈知道吗?”崔有义盯着梦梦,就像盯着一个装满机密的仪器。

“不知道。”梦梦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爸爸不让给妈妈说。”

梦梦给崔有义出了一道难题,馍是赵右仁给的,还不叫给蓝方辛说。啥意思?灌迷魂汤?放烟雾弹?哎呀呀,平时只知道这女人凶狠,没想到这女人竟还这么阴险,这么歹毒,为了不露出马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怪他们今天才发现。

崔有义使劲地回忆,怎么也回忆不出还有哪一天蓝方辛没有吃馍。她偷偷给她娃把馍拿回去了,她吃的馍哪来的?克扣下大家的?肯定是克扣下大家的。崔有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越想越觉得最近的馍小了许多。崔有义肚子咕咕起来,唾液涌上来了,他抹了一下嘴角,愤愤地说:“咋吃进去的,我叫你咋吐出来!”

梦梦听不懂崔有义说啥,她看崔老师不理她了,说:“崔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崔有义的心早不在这儿了,他摆摆手,叫梦梦走了。

问题重大,崔有义不想再犹豫了。这些馍到底咋来的,又是咋样转到赵右仁手里的,他也不想再想了,那都是组织上的事。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事检举出来。

崔有义拿出笔,庄严而兴奋地写着,一边写一边想:蓝方辛,等着,咱看谁扳倒谁!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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