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三十章：寒寒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一部，共计三十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全文发完需要三个月。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三十章：

寒寒

王主任走了，再没找蓝方辛，蓝方辛心里郁闷，想不出事情咋会弄成这样。大雁回来了，看蓝方辛闷着头，她想问，没问，看了蓝方辛一眼。蓝方辛想叫大雁找梦梦去，可又觉得不妥，就掉头收拾炕上的东西去了。

梦梦回来了，蓝方辛抓住梦梦，可她想了一下，又松开了，说：“你给王主任说妈妈给你拿馍了？好多好多？”梦梦不说话，看着蓝方辛，摇了摇头。

蓝方辛的心一下放回肚子了。肚里没冷病，不怕吃两瓜，她蓝方辛一辈子最硬朗的就是坦坦荡荡，公私分明。蓝方辛第一次欣慰而动情地摸着梦梦，说：“对，梦梦做得对。做人就得实事求是，有啥说啥。梦梦做得对，梦梦是个诚实的孩子。”

大雁的心也放下了。

蓝方辛的表扬太难得了，而且这么温软温情，梦梦很高兴，刚才那个王主任也这么表扬她。梦梦觉得她就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想做诚实的孩子，做诚实的孩子真好。梦梦说：“我说是爸爸给的。”

“爸爸？！”

蓝方辛惊了一下，手放开了，下意识地去看大雁。大雁低下头，过去抚弄老四，蓝方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蓝方辛威严地看着大雁：“过来！”大雁挪过来，低着头，不看蓝方辛。蓝方辛说：“把头抬起来。”大雁把头抬起来，看着蓝方辛。

蓝方辛没有发脾气，也不像平时那样吼叫，她严肃地认真地看着大雁，说：“说说，咋回事。”

大雁就把那天右仁送馍的经过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啥时候？”蓝方辛问。

“就是吃土面那天……那天晚上……”大雁还没说完，蓝方辛已经转开了。简直忍无可忍，一个比一个胆大，娃不懂啥，这右仁也不懂啥，违反政策的事他也敢做。

蓝方辛不转了，突然对大雁说：“大雁，叫你爸去。把你爸叫回来，马上叫你爸回来！”蓝方辛有些失控，气急败坏。大雁刚要走，蓝方辛又说：“算了，弄你的啥去。那有几个裤子，洗去。”

蓝方辛说完了，抓起大雁的大棉袄，自己往右仁学校去了。大雁说：“妈，冷，我去。”蓝方辛牙咬得紧紧的，瞪着大雁，说：“我总要叫你们几个把我害死哩！”

右仁正好在房子，在抽查期末考试的试题。蓝方辛一进门，压低声音，极愤慨地说：“赵右仁，你说你弄下这啥事？！你还嫌这几个祸害我不够啊？”

蓝方辛亲自来了，事情肯定不小，右仁战战兢兢地问：“咋了，我又咋惹你生气了？”蓝方辛想了一下，在床那边坐了，说：“你要光惹我生气倒好了。你给我抹黑哩，你把话柄子递给人叫人戳我哩！”

右仁摸不着头脑，看蓝方辛气成那样，就说：“到底咋回事，你说出来，甭太气，身体……”蓝方辛使劲拍着床：“我能不气吗？你说，你咋敢来。上级明确规定不准往回拿馍，你就敢给你娃拿馍。我问你，你给你娃的那一口馍，能把你娃吃胖吗？！”蓝方辛突然哽咽了，那个“胖”字在哽咽中变得含混不清，完全不是原来的意味了。

右仁知道是馍的事露包了，又羞又怕，一屁股坐在床上。这事过去都快一年了，咋就突然冒出来了？

蓝方辛气得说：“你说话呀，你咋不说了？你不是胆大吗？我辞职，你还不愿意，你看这校长我还能当吗？你站起来，你还有脸坐！你身为校长，带头弄这事。你知道你为啥入不了党？就是为了这。你一遇事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就把组织原则扔了。像你这样，党敢要你？万一你落在敌人手里……”蓝方辛的话刺痛了右仁，但右仁无话可说。他站起来，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蓝方辛知道刺到右仁的痛处了，匆匆打住话头，说：“行了，甭闷着头了。赶紧找组织坦白去，把你的思想、你的事情给组织交代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要隐瞒。错误已经犯了，就得敢于承担，勇于承认。赶紧去，主动交代，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

右仁去找王书记，王书记大为吃惊，他咋也想不到右仁会弄这事。日子苦，连他这啃过树皮，嚼过皮带的人都快挨不住了，别说那几个娃了，这一点他能想通。可他还是不相信右仁会弄这事。

他看着右仁，满脸都是疑惑。右仁赶紧说：“我实在是看娃……”王书记突然摆了手，爽朗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能认识就好，能认识就好。”右仁不说了，紧张地看着王书记，等待着王书记对自己的处理。

王书记踱了几步，站住了，说：“这事我也不向上级反映了。你在校委会上做个检查。哦，扩大会议吧。”右仁还没说话，王书记又说：“检查要深刻，一定要深刻。不深刻这事就不好过了。”

右仁赶紧点头，满怀感激：“知道，我知道了。谢谢王书记，我这就去写。”

右仁刚走，王主任来了，来说右仁省馍的事。

王书记又是一惊，莫非右仁知道这事烂包了，先一步来找他？但他还是爽朗地说：“这事，我知道。我们已经做了处理。”

王主任是谁，他一眼就看出王书记的心思了。他说：“赵右仁是领导，这事要慎重，处理不好会造成不良的影响。”王书记心里暗笑：就那一点馍蛋蛋，能造成多大影响？右仁那么困难还给别人捐了二斤粮，他就不能给自己的娃省一口馍？他说：“王主任，放心。现在政策调整了，节约归己，这事掀不起大浪。”

王主任认真地说：“话是这么说，可这事是当时的事。你一定要慎重，处理好了，甭留后遗症。”王书记笑着说：“知道，知道，这都不懂，我那些年的兵不是白带了？”

这个事把蓝方辛心情全弄没了。本来日子好些了，自己辞了职，丽娃也该接来了。可现在，也不接了，这没事还弄出事了，要是疙疙瘩瘩都堆在面前，不定还引出啥话来哩。右仁拿着发的半斤肉票回来了，蓝方辛说：“你说你，好好的年叫你全搅了。辞个职也辞不利索，留下话把叫人当棍用。”

右仁不言传，大雁和梦梦都不言传。蓝方辛走了，大雁说梦梦：“都是你。

你说爸爸弄啥哩？”梦梦不服气：“妈妈说要实事求是，我要做诚实的孩子。”

大雁没底气，说：“爸爸给咱省馍，咱还把爸爸卖了。”梦梦不言传，看右仁。右仁没看梦梦，闷着头洗衣服。梦梦走过去，在右仁的脖子上抱了一下，出去了。

大雁没再说话，她感觉她妈似乎还是她妈。

蓝方辛的辞职请求没被批准，还是王主任找蓝方辛谈的话，王主任说：“那个事弄清了……”蓝方辛知道王主任不好张嘴，就说：“我也知道了，是右仁弄下的事。我叫他已经找组织谈了，组织该咋处理咋处理。这右仁，弄下这事……”蓝方辛把话打住了，再说下去会叫王主任觉得她在推脱责任哩，她说，“这事也怪我，我一天……”

王主任打断了蓝方辛，说：“这事咱就不说了，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今儿来是要告诉你，你的辞职请求没批，你还得为咱担这担子哩。”蓝方辛没想到王主任是为这事来的。她很愧疚也很尴尬，她说：“我不是不想为党工作，我实在是拖累太大了。你看，又添了个老四，我是怕影响工作。”

王主任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知道，培养一个干部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还是应该以党的需要为重。困难肯定是有的，但你想想，干啥没困难？你当普通教师就没困难了？只要你愿意为党工作，什么样的困难克服不了呢？”

蓝方辛的脸红了。王主任说得对啊，党培养她多年，为党工作就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前一阵自己心情不好，竟然把党的事业、党的利益抛到一边不管不顾，还说是对党负责。党让她当校长，是给她担子，是叫她在校长的岗位上为党做更大的贡献，她把它看成啥了？特权吗？名誉吗？真真好笑！还有，作为党员，她有什么权利和党讨价还价，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

王主任见蓝方辛不说话，说：“组织对你的工作是相当肯定的。尤其你能严格要求自己，自觉反省自己，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品质和觉悟。希望你振作精神，努力为党工作，不要辜负了党对你的培养和信任。”

蓝方辛接受了组织的安排，而且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认识到个人和组织的关系。她决心以更大的热情全身心地投人工作，用更大的成绩报答组织对自己的关怀和信任。

积极大姐给蓝方辛把管娃的找下了，就是镇子中央“小炉匠”的婆娘刘氏。积极大姐说：“刘氏是后嫁给'小炉匠’的，小'小炉匠’十多岁。没生过，稀罕娃得很。”

蓝方辛第二天就把老四送过去了，本来也没那么着急，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但老三的事把蓝方辛吓怕了，蓝方辛就想早早送去，万一不行还有个补救的时间，省得到时候忙开了又不行，不好挖抓。积极大姐知道蓝方辛的意思，抱着娃，一路走一路说：“没麻达，这一次保证没麻达。”

蓝方辛知道积极大姐还在为给老三寻奶妈的事不好意思，笑着说：“上一次那事也不能怪你，谁愿意那样？”积极大姐也笑了：“那一次还真把我吓着了。想起来就后怕。”蓝方辛心情很好，说：“那还不是把人急的来？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想了。”

蓝方辛一下给刘氏开了三个月的工资，还留了些钱叫给娃买炼乳。刘氏说：“蓝校长，这么见外，好像我们是光图钱似的。”蓝方辛赶紧说：“不不不。听积极大姐说，你们情况好得很，只是稀罕娃。”

蓝方辛赶紧把话打住，她后悔自己说话不注意，明明这是人家的痛……但刘氏一点也不在意，也不尴尬，像平常话一样接住了：“是啊，你说这人吧，都有一缺。你看我，啥都有，就是没娃。没法，命，认命。”蓝方辛看积极大姐一眼，不知道说啥。积极大姐替蓝方辛把话转回去了，对刘氏说：“给你就拿上。你没跟蓝校长打过交道，蓝校长这人……”

蓝方辛不想叫积极大姐又说这些，说：“她婶，我中午就不接娃了。学校里事多，晚上我来接娃。”刘氏抱着娃，爽朗地说：“你要放心，晚上不接也行。啥时想了，过来看看就成。”

“那太谢谢你了。”蓝方辛有点激动，声都大了。她想起梦梦的奶妈，没想到现在还能找到像梦梦奶妈那么实诚那么爱娃的人。

刘氏把蓝方辛送到门口，突然问：“蓝校长，你还没给我说咱娃叫啥哩。”

蓝方辛像被人戳了一下。名字本来她早想好了，可现在她不想用了。那名字太刚，是个男娃名，她一想起那名字心里就不舒服。她想了一下，说：“叫寒寒吧。”

积极大姐和刘氏都看蓝方辛，不知道蓝方辛咋给娃起下这么个名字，冷硬冷硬的。

蓝方辛也不知道自己咋就想了这么个名字。她的情绪突然低落，那寒冷的冬天，那寒冷的夜晚，她的心都冷透了。她不想再想了，也不想再提了，她说：“嗯，那就这样，我走了。”

小炉匠的婆娘真的不错。干净，勤快，爱娃，管得也精心，瘦巴巴的寒寒，很快就有了斤两。两口子也不惜钱，今儿给娃买个这，明儿给娃买个那，那刘氏更是成天架着娃走大街，串小巷，炫耀似的。

蓝方辛高兴得很。刘氏给她帮了大忙了，把她的心全省了。她笑着说：“暑假我把我们老三接来也放到你这儿。”小炉匠和刘氏都说：“能行嘛。”刘氏还说：“反正我没事，管一个是管，管两个也是管。你老三多大了？”

“六零年的娃……”蓝方辛还没说完，刘氏高兴地说：“那有啥麻达？六零年，也虚三岁了。哎呀呀，谁说我刘氏不生娃？这一生就是两个！抱一个，拖一个。”

蓝方辛被感动了，她没想到这个不生娃的女人这么爽朗，豁达。女人最忌讳的事，在她这儿竟成了热闹笑话。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