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

楼上是一家带卡拉OK的类似于小轰趴的地方，我没上去看过，具体是什么形式的场所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是一家奇怪的场所，尤其每每到下午三四点钟，从楼上断断续续传下来有人常K的声音，就像在一场私人表演的后台一样，音乐声音模糊，唱歌的声音同样模糊，偶尔听清楚的几句歌词，并不太像一个人在下午三四点这样的时间发泄的感情，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情更适合夜晚，更见不得光，到底是怎样的遭遇让一些人选择在工作日下午三四点、窗外艳阳高照气温火热、大部分人还在犹豫到底是用一杯浓咖啡还是一杯浓茶来清醒的光明的时刻——每一个晴朗的白天最最光明的时刻应该是下午的三四点钟——去选择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大声宣泄自己的某种情感，面对不存在的观众进行表演，我无法知晓，从他们选择的歌来看，各个年龄段分布平均，有情歌、有摇滚、有EDM、有流行的有完全没听过的，这种状况很奇妙，就像在舞台后台，你以为你看到了所有的表演，然而实际上观众并不是你。

也许这样的情感表达并不奇怪，我不能拿一个潜在的一般标准去判断一个人的选择，这样有失偏颇，喜欢猫或者喜欢狗并不存在一定的对错，甚至除了猫和狗，还有其他更多的宠物，虽然选择的确定意味着对其他选项的否定，然而并没有那么多的选择题存在，生活中，即使是最简单的事实，也往往比选项要复杂，成为某个重大事情的一部分，成为某项伟大事业的一部分，成为某些重大意义的一部分，这样的尝试屡见不鲜，最后的一地鸡毛也屡见不鲜，很少有像《巴比伦》一样的结局：尝试过的男主最后有机会审视自己曾经做过的努力，去验证自己是否确实做到了成为某个重大事情的一部分，平淡乏味是不是有了意义，死水里是否泛起了波澜。重要并不是验证成果，不是“我做到了”或者“我没做到”，重要的是不是在最后所有时刻一一闪现的时候才去验证，而是在还没到那个时刻的时候，能够去体验这个过程，它揭示的真相是，世界是否完美、生活是否美好、人生是否有意义，这些完全取决于自己，属于自己的东西往往被自己所遗忘、随处丢弃，自己真正能够主张所有权的事情，并不是那些占有的、使用的、带来收益的、能够随意处分的东西，不是，自己能够主张完全所有权的东西，是那些随着自己的消失同样消失的东西。

这也是在《巴比伦》看似漫长的故事节奏里，我不断感受到的东西，太阳就要落下，灿烂的阳光就要顺着灰尘飞扬的山坡上升、消失，山谷要被还给黑暗，所有的人严阵以待，等待一个可以正常运行的摄影机留下完美的时刻，但是摄影机在路上，此时此刻的景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留，导演撕心裂肺地看着对于电影来说最完美的景色逐渐接近消失，这是CG或者其他的编辑技术没法理解的东西，观众完全可以被充满特技的电影所折服、震撼，新奇的魔术会在刚表演的时候吸引足够多的观众，然而几百年过去，古老的故事依旧充满隽永的味道，魔术却不断出现、消失，某些电影里的平凡镜头却能依旧闪耀，我很难说出它们之间的区别，但我可能知道哪一种会更有余味。

试想一下，你去参加一个自己名字不在邀请名单上的聚会，风流人物汇聚一堂，音乐都是现场的乐队，曲调欢快，曲目经典，大家一起狂欢堕落，在片刻的清醒间，你和帮你解围带你进来的墨西哥服务员聊到各自的梦想——按照最近流行的说法，在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虽然烂俗，但是极其合适）——你不管不顾地想要知道他的梦想，他一愣神，稍微站住，从背后荒凉广阔的墨西哥转过身来，说：我只是很爱看电影，知道吗？你坐在那里，看着放映的电影，然后逃离现实，你不必继续过这个糟糕透顶的生活，你可以体验电影角色的生活，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你可以在他妈的西大荒，也他妈可以在太空中，你可以是混黑道的，人们在电影中起舞，也在电影中死亡，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太他妈神奇了，他们真的没有死，就比如说，杀了我，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而且与此同时，这又是比生命本身更重要的事，你能感觉到，就像......我也说不好，电影有时候很伤感，电影有时候也很欢乐，电影总能触动人心。我承认，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这种在无序中絮絮叨叨的风格，然而就像导演的另一部电影《爆裂鼓手》所试图展示的一种尊敬，不可能每个人都简单地经历一番彻骨寒之后就会有无数聚光灯闪耀在他身上，毫无意义的痛苦挣扎实际上并非毫无意义，在《whiplash》近乎和谐的安静中，像鼓手一样，一切都会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