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谣系列】神奇巴马千万别离奇

我从长寿村靠山一边的村民房屋往盘阳河下走，遇上一位来自湖南邵阳的中老年男子，他拎着一小袋猪红，正往他每个月600元的单间房里走，我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告诉他我只是过来看看。

“你没病，来这里做什么？”他非常不解。2017年，患有高血压的他来到巴马长寿村，不打针，不吃药，血压三天后就正常了。这是他第二次孤身一人来巴马，已经住了一个多月，打算住完三个月才离开。“这次血压也是三天就恢复正常了，你说神不神奇？”他欢喜地说。房东已经配好家具家电，除去房租，他只需要缴纳电费（一元一度）即可。

“你有每天到百魔洞去打水吗？像其他候鸟人一样。”

“没有，就喝他的自来水嘛！”他的精神状态很不错。

两年前我第一次赴巴马，在开往坡月村（候鸟人最为聚集的村子）的公交上，一个烫着短卷发的东北退休老太太告诉我，她患有高血压，听说巴马好，跟一个公司报了名，就来到巴马短住了。她每个月有几千元的退休金，孩子也已工作，公司为他们这样的群体提供超值的服务，全国各地都有养生会所，可以换着住。

从坡月村的集市往著名的景点百魔洞有两公里的路程，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短发阿姨叫住了我，“小伙子，你帮我提一下西瓜好不好？”刘阿姨来自河北秦皇岛，已退休，之前总是觉得胸闷气短，听说巴马空气好，水好，和丈夫一起南下巴马坡月村，已经住了几个月了。我刚刚逛完的集市，刘阿姨也去了。在坡月的集市里，普通话是首选的沟通语言，没有牙齿的老太太也会在土特产的摊前说上别人能听懂的普通话。外地人说的，北方，尤其是东北的口音居多。

“你丈夫也有病吗？”

“他没病，就是陪我来，他在里面我们租的房子里，嫌热，不出来。”

“你来到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胸闷感觉好一些吗？”

“好多了，我之前总感觉喘不上气，现在感觉气顺很多了，你瞧我的气色。”

在百魔洞口，我和刘阿姨分别，她继续向前，回到她租住的理想家园，我在此停下，遇见了当保安的赵老师。

百魔洞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传奇色彩，以往的宣传资料说，洞内富含负氧离子，这种被称为空气中的“维生素”和“长寿素”，据说能改善肺的换气功能，增加肺活量，促进人体的新陈代谢，改善心肌功能。同时，百魔洞因“直接切过地球地幔层的断裂带上，地磁十分强”。传言磁疗可以改善人体血液循环、促进骨细胞增殖、降三高，防动脉硬化、防癌抗癌……包治百病。在候鸟人的口中，百魔洞是吸氧、做磁疗的圣地。除了好奇的观光客，这里就是候鸟人的世界。经过几十年的宣传与发展，广西巴马已经变得非常神奇，对于许多癌症末期的病人和向往长命百岁的人士，这是他们最后的理想家园。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不断有期待者到巴马短住——冬天来，春天走；或夏天来，冬天走。也有的长住下来，巴马本地人将这些不速之客称之为“候鸟人”。他们办了月卡后，不少人在洞内的磁疗区打坐，还有人抱来凉席和被褥，在里面睡上小半天，太阳落山，寒意袭来，病友们才离去，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百魔洞磁疗区的人们

不知是百魔洞的地磁太高，乃至洞口的磁力也很大，还是有些癌症患者为了治病已经身无分文，办不起月卡，选择在洞口的小广场上久坐。保安赵老师告诉我，每到夜晚，小广场的人多得不行。我看了一眼，此时太阳毒辣，快到中午时分，有几个大爷面向洞口，光着膀子，一边做磁疗，一边享受他处没有的巴马阳光（宣传说，在高磁场的作用下，巴马有80%以上太阳光会转成被誉为“生命之光”的远红外线，这种远红外线能不断激活人体组织细胞，增强人体新陈代谢，改善微循环，提高人体免疫力）。你吃肉，我在边上闻闻香味儿，有人管这种现象叫蹭瓷。他们为了省去来回搬凳子的功夫，用密码锁将凳子锁在护栏上，好似年轻情侣将爱情用小锁锁在很多桥上、树上，密密麻麻。

虽然磁场疗法的概念有些过时，甚至被定义为伪科学，但在各种磁石手链、磁石项链、磁化水杯畅销的年代，各种疑难杂症的病友趋之若鹜地进入百魔洞，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就是这样一个山洞，对于从世界各地奔赴巴马的病友来说，是希望；对游客来说，是奇猎。

其实，百魔一词在土语中是泉口的意思，巴马的母亲河盘阳河发源于凤山县林峒乡文里界上坡脚和天峨县更新乡当里村拉黑屯，在岩溶山区多段没入地下，最后在巴马瑶族自治县甲篆乡坡月村的一个洞口再次涌出，汇成盘阳河。

1991年，国际自然医学会会长森下敬一带队到巴马考察调研，随后在国际自然医学会第十三次会议上正式认定巴马为“世界第5个长寿之乡”，此后，巴马的旅游事业进入快车道。

据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巴马瑶族自治县2020年全县常住人口中，80至99岁老人5974人，100岁及以上老人102人，分别比2010年增加2346人、20人。全县100岁及以上老人占比为0.04%，达到每十万人口43人，是国际“长寿之乡”认定标准100岁及以上老人每十万人口7.5人的5.7倍。

在巴马，“你得的是什么癌？”这是陌生的候鸟人互相认识的时候最常见的用语。候鸟人需要听到一个又一个神奇的康复故事，好提高自己活下去的信心。但他们可能无心顾及那个将巴马推上世界长寿之乡宝座的始作俑者森下敬一，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世界长寿乡科学认定委员会主席，常以博士的身份出现，但人们很难找到其团队的任何论文。森下敬一的国际长寿科学研究所官网尽是售卖养生保健品，包括长寿水、宝石、养生食材和自然疗法治疗仪。日本有官方说：森下敬一是合法的私人医疗机构的经营者，在他们看来，国际自然医学会以公司来界定更准确。所谓的国际自然医学会也是森下敬一在东京成立的，业内人士分析，这其实也是一家保健品营销集团。

就在巴马得到“国际自然医学会”的长寿认证，开启了养老养生经济路上的狂奔模式时，保安赵老师还是河池落后山区的一名优秀教师，因找不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去做向外推广的导游，县领导出面找到了他。考虑到待遇比教师的好得多，他很快就答应了，成了百魔洞最早一批向外人介绍百魔洞魔力的导游。

百魔洞下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上的瑶族村寨，赵老师的家就在那里。赵老师告诉我，他在景区工作了二十多年，见证景区从无到有的历程。原来有三个伙伴和他一起工作，有两个长期在洞内，五十多岁就死了。后来，不断有年轻人加入景区的工作中，他慢慢不做导游，最后做了一名保安。他说自己只在洞口查验门票，不会在洞里长时间停留。

“以前开发洞里的时候，那些工程队收工后都要喝酒，里面太冷了，湿气又重，要喝一点酒来逼逼湿气和寒气。来洞里看看可以，但哪里能进来睡下呢？这哪是治病，明明是自寻死路。”许是我帮他（吃饭去了）顶了一会班（那时正处于疫情末期，游客不多），他掏心窝子地跟我说。

对于百魔洞能祛百魔的说法，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张三就是癌症晚期到这里才捡回一条命，如今已经自愈了。不过，也有人在乐观之下却不知道隐藏着巨大的平静与绝望。有人讲述，朋友的妈妈得了癌症，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总算控制住了，后加入了一个养生组织。被忽悠巴马，声称癌症可以通过养生自愈，家人相劝不成功，报警也不行，警方说她不算失联，要好好沟通。一周后，孩子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告知她的母亲在巴马昏迷。因交通不便，几经周转，雇了一辆价值五千元黑车类型的急救车，送去南宁。次日恢复了一点意识，说死也要死在家里，家里人只好安排出院，包了个高铁的舱运回家去了。

对于巴马频频传出的神话——谁癌症末期到巴马后自动痊愈，人们难以求证。但一个戏谑的例子是，小区一个老大爷，鼻癌，经医院治疗控制后，七八年都没复发。后来他去了一家养生理疗馆，工作人员经常送他一点鸡蛋和米面，此后他逢人就吹：“我当年得了癌症，在医院花了十几万都没用，吃了理疗馆的粉，睡它的床，很快就好了，一直都没复发。”

百魔洞在2008年之前都是免费出入的，如今只有山上的瑶族居民继续享受这个特权。2009年，外面的资本已经承包了百魔洞的经营权，如今票售价85元，月票300元（分单双日进入）。

有意思的是，就在同一年5月，演贪官和珅最为出名的著名演员王刚，他在辽宁卫视的《王刚讲故事》做了一期名为《巴马人的百岁之谜》节目，表演厉害的王刚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巴马的神奇之处：“据说巴马县区区二三万人中，过百岁的老人有70多位。听说巴马有人活到过140多岁，出现过6代同堂的大家族。”更让观众心动的是，节目里宣称当地的饮用水是弱碱性水，可以帮助排解人体的酸性有毒物质，盘阳河水可以消除很多疾病的隐患，维护身体健康。有外地人第一次喝了闹肚子，资历老的养生者会高兴地告诉对方：“这就对了，说明这水起作用了，它在帮你排毒。”

蜂拥而至的候鸟人催生了各种各样的商业养生项目，其中也包括巴马的楼市。候鸟人的心态一到巴马就会变得积极向上，心态同样变化的还有从他们身上发家致富的本地人。小到每天喝的水，大到人住的房子，还有山草药和农产品，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养生投资项目，都是可以赚钱的生意。小小的巴马难以承受爆发式的开发，环境污染问题也开始出现。本地人一手拿着从候鸟人那里赚来的大钱，一手又无处解决日益严重的污染问题，有外地人在百魔洞口禁止游泳的地方游泳泡澡，也有候鸟人每天在下游处打水做饭。上游人的洗脚水，下游人的养生水。

王刚的节目也提到地磁能够延缓衰老，缓解高血压，调节免疫功能。“而巴马地区的地磁为0.5高斯，这是一个奇迹。”王刚说。许多病人和老人正是看了这期节目后决定到巴马做候鸟人或者定居。然而，已有专家表示，中国的地磁是从南到北依次增强。巴马大约为42000纳特，比周边平均值高20左右，而北京地磁为50000纳特，比巴马高8000多。

因为百魔洞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山上的不少瑶民一改种植玉米过活的日子，每天早上背着装满火麻粉、蘑菇、木耳、石斛等山货的竹筐来到洞口的“瑶族天街”，等待新一天的游客。不论今天卖了多少东西，不少瑶民都会说自己今天还没开张，可以便宜卖出第一单。这种现象我在湖南凤凰古城也见识过，晚上九点钟，古城的热闹才刚刚开始，一个女子捧着一个西瓜大喊：“今天收摊前的最后一个瓜，便宜卖了回家。”有人买了之后，我尾随女子，看到她到一个堆满西瓜的地方，拿上一个，走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喊起那套烂熟于心的吆喝。

有长期生活在坡月村的细心候鸟人发现，巴马容易出现长寿老人，秘密不是喝了百魔洞的水，做了百魔洞里的磁疗，“法宝”就是在不错的居住环境里，生活恬淡、规律作息、常年劳作、粗茶淡饭，没有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