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女儿—樊锦诗
“心里可有心酸不平?”
“无怨无悔。”
4年前,81岁的袁隆平荣获中国首届“吕志和奖”。
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用一株水稻改变了世界。
今年,81岁的樊锦诗荣获第四届“吕志和奖”,奖金2000万港币。
柔弱的她,在不毛之地的敦煌度过了57年青春。
将735座千年石窟保护完好,以交给下一个千年。
“心里可有心酸不平?”
“无怨无悔。”
1
“好像在茫茫的人世间奔波了六十多年,才最后找到了一个归宿。”
季羡林在书中,是这样描写敦煌的。
1938年,樊锦诗出生在北京富庶人家,从未想过这一生都贡献在千里之外的茫茫大漠。
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自小衣食无忧。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孩,一路自律努力。
20岁时,樊锦诗考入北大考古系。
入校后,既无父母关怀,也无保姆照料。
樊锦诗度过了一段混乱的新生时光。
那时给父亲写信,尽是倾吐生活中的“囧事”。
起先是洗干净的衣服,挂在外面忘收,竟被人拿走。
后来某天回寝室,连被子也不见踪影。
父亲回信取笑她:再丢就该把你自己给丢了吧。
樊锦诗的生活技能,从零学起。
钉扣子,补袜子,安排好一日三餐,平衡好生活与学业。
学业上,她照例是名列前茅的才女,每天都去学校图书馆温书。
那时,一个不起眼的男生总是提前到,帮她占位置。
他叫彭金章,家在河北农村,是班里生活委员。
寥寥不多的信息,是樊锦诗知道的全部。
北大不允许学生恋爱,假以时日,这种脉脉温情的方式还是打动了樊锦诗。
当时樊锦诗心中还有更深的一处眷恋。
她想去敦煌。
茫茫大漠中百千洞窑的壁画,日日夜夜都勾绕着她。
2
大四,北大考古系组织学生到各地实习。
樊锦诗毫不犹豫地报名了敦煌,和她同去的是另外三名男生。
踏入甘肃最西部的敦煌,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迎面而来。
这里缺水。
只能一日食两餐,渴了喝苦咸的盐碱水。
没有固定住所。
将就睡在破庙里,半夜老鼠绕着她肆意乱跑,吓得她彻夜难眠。
夜黑路远,晚上更不敢去厕所,。
白天要去悬崖峭壁上的洞窑实习,所里搭建了简易的蜈蚣梯。
攀爬时,摇晃得厉害。
为了减少攀爬次数,她也不下来吃饭。
每天早上都揣干馒头上去。
甚至不敢多喝水,以减少去厕所的次数。
原本一头秀丽的长发,在敦煌始终黏答答的,好似从没洗干净过。
不过这些她都顾不上了,因为洞窑里是另一重世界。
满壁风动,天衣飞扬。
摆脱了传统礼教束缚的敦煌壁画,色彩奔放,线条悦动。
樊锦诗如痴如醉,在这片梦归之处。
在上海长大的江南小姐,终究抵不住大漠的极端天气。
第三个月时,她便病重卧床。
不得已提前结束实习,返校。
60个小时的硬座后,樊锦诗拖着浮肿的双腿,站在北京火车站。
心里想着:再也不去了。
3
毕业分配时,敦煌研究所来信,要招之前来实习过的四位学生。
樊锦诗的名字,赫然在列。
父亲担忧她的身体受不住风沙侵蚀,提笔写了长信,恳请校方斟酌。
却不知道,替他转交信函的樊锦诗偷偷扣下了。
1963年,她毅然再赴敦煌,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只是这一去,谁也不知道是三五年、还是三五十年。
临行前,樊锦诗吸取了长发难洗的教训,忍痛剪去了一头秀发。
她和同学彭金章的恋情也浮上水面。
只可惜彭金章将远赴武汉工作,两人千里相隔,再难共处一室,享赌书泼茶之趣。
两人约定,三年后,樊锦诗离开敦煌,到武汉跟彭金章组建家庭。
敦煌依旧无水无电,上趟厕所也要走断腿。
整个研究生只有一部手摇电话,信号极差。
“和北京相比,那里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到处是苍凉的黄沙。”
樊锦诗日日守望的,只有洞窑里精彩绝伦的千年壁画。
在一片云蒸霞蔚的之下,她将小我忘得一干二净。
远在武汉的彭金章还在等她调来。
一年两年不来,同事都劝他:“算了,别等了,不如重新找一个,还免得忍受两地分居的苦。”
不好言语的彭金章,只有一句话:“我等她。”
两人情比金坚,在异地恋5年后,终于结为连理。
1967年,在武汉彭金章的宿舍里,他们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没多久,休假结束,樊锦诗便又急匆匆赶回敦煌。
她有两个爱人。
一个在武汉,一个是敦煌。
两边都有深入灵魂的爱,难以取舍。
4
1968年,樊锦诗在敦煌产下第一个孩子。
临盆前,还在农田里摘棉花。
后来,被人抬进来了一间煤灰、烟尘漫布的破病房,生了长子。
接到电报的彭金章,带着准备好的婴儿衣服和鸡蛋,千里奔袭。
7天后,才和他们母子团聚。
一路风尘难言,在相见的刹那,两人流下滚滚热泪。
樊锦诗还没坐完月子,彭金章又要匆匆返回武汉。
纵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分开。
56天后,樊锦诗的产假也用完了。
她将儿子捆在襁褓里,安放在床上,无人照看。
再大些,孩子会翻身了,她又把被子摞起来,搁在床沿。
防止他翻身摔下来。
每天下工回来,走进窗口,她都屏气凝神。
听到孩子的啼哭才敢长舒一口气,还活着。
要是没出声,她就吓得只敢推开一个门缝,看看孩子在不在。
这样提心吊胆的育儿日子,过了四个月。
樊锦诗实在独木难支,便将孩子送回了彭金章老家,托人照顾。
再后来,老二出生,送回老家一段时间,又被送回了敦煌。
樊锦诗只好再接到敦煌,一面看顾壁画,一面养孩子。
老二长到三岁时,考虑到孩子的教育,彭金章将两子都接到了武汉上学。
樊锦诗最常说:“我至今对这个家怀有深深的歉疚,尤其是对孩子。”
5
1986年,樊锦诗终于能被调离敦煌,可她离不开了。
丈夫需要妻子,孩子需要母亲,敦煌需要樊锦诗。
她毅然选择了后者。
外界都说樊锦诗是“敦煌的女儿”,而彭金章堪为实打实“敦煌的女婿”。
对于樊锦诗任性的决定,他一如既往地支持。
并且说了一句,十分朴实的情话:
“看来我得过去跟你腻在敦煌了”。
1996年,樊锦诗48岁,彭金章从武汉大学调离,加入敦煌研究所。
二人结束了19年的异地分居生活。
原本彭金章主攻夏商周考古,来了敦煌后,年近50,更换课题,转为对洞窑的研究。
他组织清理莫高窟的北区,不断开拓新的洞窑。
从492号,勘探到735,揭开了那些从未涉足过洞窑的真面貌。
以便及时研究和保护。
樊锦诗每每提及势必喜笑颜开的,“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丈夫”。
在2017年,与世长辞,享年81岁。
平生最不爱采访上节目的樊锦诗,破天荒地参加了《朗读者》。
“老彭喜欢看你们的节目,他在电视里看见可能高兴。”
这对分居19年、一生风雨同舟的老夫妻,将小我的儿女情长与敦煌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他们的爱情带着上世纪的注脚,也带着与时代无关伟大历久弥新。
6
在敦煌的后半生,樊锦诗对大小735个洞窑,如数家珍。
随意指出哪一幅壁画,耄耋之年的她都能快速说出哪个洞窑、哪一朝代、哪种风格。
然而她对敦煌的贡献绝不仅为一腔热爱。
樊锦诗为敦煌做了两件大事:
一件让敦煌文化,扬名千秋万代;
另一件,拯救敦煌于危难之际。
1998年,西部大开发,敦煌游客数量激增至20万。
十年前,每年来访人数只有1万。
某日,时任敦煌研究所院长的樊锦诗,入窑考察,即刻被呛人的香水味熏得连打喷嚏。
对比一百年前的壁画,如今的莫高窟壁画色彩消退、日渐模糊。
壁画本就不易保存,是随时间流逝不断老化的。
而游客的到访,汗味、香水味,每一次进洞空气的流动都对壁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樊锦诗通过不断地实验,测出莫高窟适合接待的游客人数。
极限值少之又少,远不能满足游客需求。
倘若禁止游客参访,将这份全人类的瑰宝束之高阁,则显得过于自私。
“我们只能延缓,不能逆转。”
65岁的樊锦诗,提出“数字敦煌”的大胆设想。
为全莫高窟的洞窑、壁画、彩塑建立数字档案。
这份设想经过了5年的研讨,反复论证才着手建设。
30个经典洞窑、4.5万平方米壁画的高清化内容,在“数字敦煌”上线。
可在线体验全景漫游,甚至还有全息投影观看整个石窟。
此外,莫高窟的外围加固、风沙治理都得到了落实。
这一切数字化的改变,都全凭古稀之年的樊锦诗,竭尽全力在推动。
如此,色彩绚丽的壁画最美容颜,将在人间永驻。
在保障足够多人欣赏到敦煌文化时,壁画的消亡,也得以延缓。
樊锦诗曾说:如果我死时让我留一句话,我就留这句:我为敦煌尽力了。
7
樊锦诗原本是内向、柔弱的性格。
在敦煌一年后,彭金章前去看望她,便深觉眼前的爱人在大漠中洗练出前所未见的坚韧、果敢。
以前樊锦诗行事怯懦、不爱与人争辩。
上台发言支支吾吾半天,啥也说不出来,合照也经常站角落。
然而现在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很多事情逼着你,就会变得非常着急,急了以后就会跟人去争了。”
正是这样的个性,让她在商业化洪流中第二次挽救了敦煌。
彼时,敦煌方面有意对莫高窟进行商业开发,甚至提出了上市打算。
有意将莫高窟变成地方的摇钱树。
一旦将文物牵扯入利益纠葛,不计成本的壁画保护将难以为继。
樊锦诗反应迅速,坚决反对这一方案。
于是她率领同事,北京、兰州两头跑。
堂堂研究所院长,为了省钱只住20钱的招待所。
一次次与人争辩,一次次高谈阔论,讲解敦煌文化的重要性。
季羡林曾说,敦煌是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四大文明体系的唯一交汇。
这颗深埋大漠的遗珠,在风沙中沉默了千百年后,只有樊锦诗看到了它的重要。
甚至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地奔走呼告。
终于,莫高窟商业化的脚步停止了。
樊锦诗才放下心来。
“将来我滚蛋下台的时候,大伙能说句‘这老太婆还为敦煌做了点实事’,我就满足了。”
8
北有故宫网红单霁翔,西有敦煌女儿樊锦诗。
他们为历史、为子孙万代做出的不世之功,将永远流淌在中华文明之中。
《悟空传》中,有一段对话。
“大圣,去那是想要干什么?”
“踏破南天门,打碎凌霄宝殿”
“要是你一去不回…”
“就一去不回!”
数年前,樊锦诗在上海与双胞胎姐姐会面。
姐妹二人站在一起,姐姐似比她要年轻许多。
当时,樊锦诗身着素衣,明眉皓目已满是风沙吹过的沧桑。
“心里可有心酸不平?”
“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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