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踵武烈烈——陈汤郅支城之战与昭君出塞
前48年，43岁的汉宣帝刘询在长安未央宫病逝，27岁的太子刘奭即位，是为汉元帝。刘奭“柔仁好儒”，与老爹刘询的“王霸兼用”格格不入，刘询曾当面斥责过他。但教育不是万能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询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教育失败，哀叹道：“乱我家者，太子也”。刘询也不是没想过“换马”，但终究是看在那位“旧宝剑”许平君的情分上，把家业交给他了与许平君所生独子刘奭。
刘询的柔情算不算也是“为情误国”的一种呢？
皇帝好儒，本来也没什么，但偏偏此时时机不对。自武帝以来，武、昭、宣皆以抑制贵族豪强、加强中央集权为己任。这固然是为了老刘家的天下能传久一些，但也在客观上减轻了民众的负担。刘奭笃信儒家，就要以仁治天下，对那些地方上的贵族豪强下不去手，渐渐地，皇族、贵戚、官僚、商人、地主和豪强等一系列“牛鬼蛇神”都相机冒出了头，开始兼并土地。那时候，全国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牛鬼蛇神”们越兼并土地，失地的农民就越多，小农经济的破产就越加速。没了活路，原先的农民就只能变成“流民”到处逃亡，如果不幸再遇上天灾，搞得哪哪都没法待，就只能扯旗子造反。再加上贵族横行吏治腐败、统治阶级穷奢极欲基本就是王朝中期的标配，人民越造反，就越得繁刑苛法残酷镇压，社会矛盾由此越来越深。西汉王朝从元帝时期开始，陷入了“兼并土地——小农经济破产——更便利地兼并土地——小农经济加速破产——农民变“流民”——日子没法过——造反”这样的死循环，帝国逐渐陷入了颓势。
但历史是有惯性的，元帝时期汉帝国虽说是开始走下坡路，但毕竟原先的基础还在，短时间还没有“塌方性”倒台的风险，在处理匈奴事务上还“绷得住”。
前45年，远在西域的呼屠吾斯给稽侯㹪使了个离间计。呼屠吾斯先是向汉廷示好，带了些西域土特产来，只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将8年前入侍汉廷的儿子释归。前44年，汉廷决定派遣使者谷吉相送，不料呼屠吾斯派人扮作稽侯㹪手下在半道上截杀了他。汉廷不见谷吉回来，询问匈奴俘虏，结果都说是稽侯㹪派人干的。此时正好稽侯㹪派使者来，汉廷将其一顿臭骂。
前43年，汉廷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释归10年前入侍的稽侯㹪质子（由此看来，当质子是有“任期”的，一段时间后可以回国，如果有必要加强两国关系的话还可以再派一人来）、右贤王铢娄渠堂。又问起谷吉的事，稽侯㹪没干过自然说不清楚，汉廷也不好再深究，表示在事情没查清前没想着报复，你稽侯㹪不要想多了。韩昌、张猛二人在稽侯㹪驻地转了一圈，发现塞外的畜牲已经让这些人吃得剩不下啥了，队伍也壮大了，实力今非昔比，又听说稽侯㹪手下也有不少人劝他回漠北恢复祖业，韩、张二人怕稽侯㹪以后不听招呼，遂与后者登高山，杀白马（刘邦也有“白马之盟”，由此看来这是一种普遍性的操作），饮血酒，盟曰：“汉、匈自古一家亲（《汉书》认为匈奴为夏桀后裔，往上推与华夏一样是大禹后裔，其实是相当扯淡的），以后不能打架。有情况要互相通报，有敌人要一起上。子孙后世要谨守盟约，谁先背约谁遭雷劈。”
韩、张二人一回朝，就被人给告了。原因是多数人认为稽侯㹪要回漠北就让他去，没啥了不起，你韩、张二人自作聪明，不仅歃血盟誓，还把汉朝也装了进去，说什么“谁先背盟谁遭雷劈”，以后万一需要先发制人，你这不是诅咒我朝吗？应当再派使者去解除盟约才是。元帝听后，各打五十大板，韩、张二人口头批评几句就行了，盟约也用不着解除，至于稽侯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愿意回漠北就由他去吧。没多久，稽侯㹪率部开拔，返回漠北单于旧庭，他还算“守约”，再也没来找汉朝的麻烦。
此后几年，刘奭、呼屠吾斯、稽侯㹪三家势力基本相安无事。不过接下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一语的主角就要登场了。
陈汤，字子公，山东兖州人，离孔子家很近。出身条件还算好，喜欢读书，文章写的不错，可惜家道中落，欠了高利贷，在家乡混不下去。一路向西800公里，到了首都长安求官，得了个给宫里端盘子的职位（说明陈家原来在长安是有点人脉的）。几年后，得到了富平侯张勃（著名酷吏张汤的曾孙）的赏识。前47年，汉元帝下诏让列侯们察举茂才（就是后来的秀才，避刘秀的讳，茂才不是常科，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和倾向性，考试也是过过场子，毕竟是列侯推荐），张勃举荐了陈汤。不巧的是，眼见着快要上任，陈汤父亲去世了。由于太想做点事（应该是性情如此，后面也要提到），没回去奔丧（按规矩要守孝27个月，再加上往返耗时，两年半稳了），被检察院参了一本，不但本人下了大狱，恩公张勃也跟着吃了挂落，削了二百户，不久就死了，朝廷不依不饶，连篇好听的悼词都不给写（谥号叫“缪”，意思是名不副实）。出狱后，又有人举荐，谋了个闲差（有点处分期满后不影响使用的意思，我看还是人脉厉害）。但“父死不奔丧”这个事上了热搜，在首都估计是没有政治前途的，因此几次要求出使外国。架不住一直磨（我认为在外要跟匈奴之类的打照面，有生命危险，关系硬的肯定不想去），汉廷命甘延寿为西域都护、陈汤为副校尉（甘的副手），赴西域上任。
前述汉元帝初元五年（前44年），呼屠吾斯中道截杀汉使谷吉（我认为其目的是离间刘奭和稽侯㹪两股势力，为自己在西域大展拳脚赢得战略机遇期）。他知道这个事捂不住，汉廷迟早得算总账，因此加紧了扩张的步伐。他先是通过联姻的方式（自娶康居王女儿）赢得了康居王的好感，借康居兵杀入乌孙都城赤谷城，大杀四方，乌孙王屁也不敢放一个，忍气吞声地搬家了。由此，呼屠吾斯膨胀了起来（先前已灭乌揭、丁零、坚昆三国），干脆杀了康居王的女儿，以肢解的方式杀戮康居贵族数百人。接着，呼屠吾斯在康居国境内征发民众修筑郅支城（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首府塔拉兹），两年方成。对邻邦阖苏、大宛则是索取贡品，大打秋风。
不久后，汉廷回过味来，意识到谷吉之死是呼屠吾斯捣的鬼，先前错怪了稽侯㹪。于是，连派三拨使者到康居找呼屠吾斯询问谷吉一事。呼屠吾斯此时狂得没边，扣押、侮辱汉使，根本不提谷吉的事，临了还通过西域都护（驻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县）给元帝来了个黑色幽默说：“我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愿意像稽侯㹪那样附汉，再派个儿子给你当人质。”（为何汉廷感觉此话是种侮辱？我是这样想的：首先，呼屠吾斯先前已灭乌揭、丁零、坚昆三国，现又控制了康居，乌孙也被打得不敢吭气，已狂妄无比。三拨汉使到此，不难发现呼屠吾斯实力雄厚，张狂自大，那他自称“居困厄”，就完全是一种闲扯淡的态度。其次，最为关键的是，汉廷不是问谷吉是怎么死的吗？之前派了三拨人去问，呼屠吾斯一次都未予否认，说明一方面汉廷已基本认定是呼屠吾斯干的，只是想在外交层面上敲定一下，另一方面呼屠吾斯也压根没想过抵赖，那么也就等于默认自己杀害汉使谷吉的事实。既然事情是明摆着的，谷吉又是在送归呼屠吾斯前一位质子途中被呼屠吾斯杀害的，现在呼屠吾斯又说愿“遣子入侍”，难道是要在这一位质子归国途中再干掉一个护送的汉使？这是一种揶揄的语气，是在向汉廷挑衅：“你来一个汉使我就在半道做掉一个”，因此汉廷感到相当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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