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读古诗，总觉得先人多有一种“悲秋”的心境，所谓“秋日凄凄，百卉具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好像秋天就是萧瑟、衰败的代名词。
《诗经·郑风·萚兮》云：“萚兮萚兮，风其吹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翻成白话就是“落叶哦落叶，秋风吹你……落叶哦落叶，秋风刮你”，气氛是无奈和凄凉的。
大诗人屈原《九歌·湘夫人》里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句，说瑟瑟秋风吹来，卷起洞庭的涟漪，枯叶随风飘落，不难体察这位连遭厄运的政治诗人的满腹悲愤，凄凉秋色与作者失落的心境胶合了。
说起“悲秋”的诗，更不能不提有“秋思之祖”之称的元人马致远那首《天净沙·秋思》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寥寥数语将天涯游子的秋愁刻画得淋漓尽致夺人心魄，读之，谁能不肝肠寸断？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有《秋风辞》云：“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难归”，端的是气势不凡，但落脚点仍离不开“草木黄”、“雁难归”的“悲秋”情结，缺少“人定胜天”的豪情。而曹操次子、汉文帝曹丕《燕歌行》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简直连刘彻也比不上了。
再读隐居山林的陶渊明《酬刘柴桑》中“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王维《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杜牧《齐安郡中偶题》里“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辛弃疾《昭君怨》中“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陆游《秋波媚》里“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柳永《八声甘州》中“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搂”……无不流露出“自古逢秋悲寂寥”的况味来。
古代文人墨客的“悲秋情结”，与古代社会的大气候及其个人处境、阅历与心境分不开。李白的《子夜秋歌》极富代表性：“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唐人抒情诗中“衣”字多见，本诗含义深刻：秋月将长安城映成一片银色，不尽的秋风飒飒吹来，犹闻此伏彼起的捣衣声，那是思妇们在想念出征的男人啊！秋风、明月、丽人、捣衣声……真乃“声声捣秋月，肠断卢龙戍”，这情景能不令忧国忧民的诗人心碎么？
王维的《秋夜曲》更是一首“借题发挥”的典型“宫怨”诗：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作者委婉诉说在秋露初生的深秋之夜，宫女身着薄薄的丝绸却不肯更衣，深夜了还在弹琴，为什么？打发空守闺房的孤寂呀！王维看似明写宫女实则在写自己，他借宫女的“心怯空房”状自己的怀才不遇仕途不畅，读来令人“戚戚然”矣！
《登高》乃诗圣杜甫的名篇，其云：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是676年五十五岁的杜甫在夔州（今重庆奉节）重阳日登高时的“咏叹调”。杜甫目睹一派精美的秋色，却又搅起丝丝悲秋之怨。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虽然意境旷远，却也暗喻韶华易逝壮志难酬；诗人登高远望，却想到自己年老体弱流落他乡贫病交加，国难家愁积一身，萧瑟秋风里更显沉郁悲凉……自然界的秋与作者心灵的秋浑然一体了，难怪后人称其为“古今七言诗之冠”（宋胡应麟《诗薮》）。杜甫咏秋诗多哉，其《月夜》云：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用反面入题，遥想远在鄜州的妻子秋夜对月“独看”，寄托自己对亲人的苦苦思恋。
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更是揪人心魄，结句“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诗人的悲壮与高贵气质跃然纸上！
如果因此就认为古人只会“悲秋”，那就错了！古代咏秋诗中也有颠覆“秋风秋雨愁煞人”凄凉意境的清新之作。最让人荡气回肠的，属刘禹锡《秋词之二》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此诗无论思想性、艺术性均独树一帜堪称咏秋极品！
作者当时官场失意前程无着，又逢“悲秋”，却没有半点沮丧气馁，“我言秋日胜春朝”，他心中对未来充满着光明与希望；“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两句情景交融虚实结合，秋高气爽中平添积极向上奋发进取的豪迈，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与天地美感，令读者的“诗情”也随着那白鹤直上“碧霄”，堪称千古传诵的秋之“绝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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