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从《红楼梦》中的“伶俐”一词入手，概括出了“伶俐”一词的具体表现以及“伶俐人”群像的整体特征，并分析了曹雪芹在塑造“伶俐人”群像时所使用的艺术手法，辨明“伶俐”与“过于伶俐”的区别。同时，本文还从“伶俐人”的人格特质的角度切入，具体分析“伶俐人”之间的异同之处，进而深入理解作者所构建的悲剧内涵的旨归。
“伶俐”一词在《红楼梦》中出现的频率较高，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某一类人物的人格特征及其行事特点。《红楼梦》中，出现“伶俐”一词的例证有 25 处( 含后四十回) ，若包括“伶俐”的衍生词( 如“伶牙利爪”、“伶口利舌”) 及“伶俐”的同义词( 如“聪敏”、“乖觉”、“伶透”) 在内，实际出现的例证则超过 50 处。这些例证中，涉及到真实人物有 27 个，包括小红、宝玉、黛玉、晴雯、坠儿、贾母等; 涉及到虚拟人物( 或人物群) 5 组，包括贾宝玉胡诌的偷香芋的小耗子、王熙凤所言笑话中的十媳妇、刘姥姥所编故事中的老奶奶之子、张道士意欲替贾宝玉说亲的女方小姐、贾雨村所谈的具有“正邪两赋”特性的人物群以及跛足道士所携“风月宝鉴”所照之人。其中，被形容的最多的“伶俐人”为凤姐、贾宝玉、黛玉、晴雯、小红等。客观来看，“伶俐人”在性别、出身、身份、受教育程度等方面均体现出很大的差异性，甚至连曹雪芹对他们的评价都不尽相同。由此观之，“伶俐人”群像生动地展现出了小说人物的多面性。
一、何为“伶俐”
( 一) “伶俐”的内涵
《说文解字》解 释“伶”字 之 本 义 为“弄”，引 申 为“伶人”，即从事歌舞演艺之人。《康熙字典》将“伶俐”解释为“黠慧”，有聪明且狡猾的意味。由此观之，“伶俐”一词经过语义的不断演变，到了《红楼梦》产生的时代，基本包含了“聪明灵巧”、“干脆利落”、“轻盈轻巧”、“行事正当”等内涵。
( 二) “伶俐”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
透过曹雪芹的用词情况，我们基本可以将“伶俐”一词的使用范围锁定在如下方面: 言语谈吐、心思筹谋、外在形象、行为举止。
言语谈吐所显示出的聪慧机变是“伶俐”一词最突出的方面。第十九回宝玉对黛玉细讲“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1］( p．431 )时，便直说小耗子“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故事
末尾，小耗子暗指林小姐为真香玉使得黛玉娇笑窃怒，应了前文的叙述。第五十四回王熙凤所讲的笑话里说九个媳妇拜佛祈祷“伶俐嘴乖”，也将谈吐机灵作为伶俐的标准之一。
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身边媳妇为讨好主子，将迎春的“老实仁德”和探春的“伶牙俐齿”相比较。言语谈吐是人物思维灵动的最直接体现，伶俐之人在说话时往往可以快速回应，又不失趣味和体面，关键时刻还可以驳到对方痛处，使对方无法对自己继续产生“威胁”。
心思与筹谋的灵敏程度是言语伶俐的本源。第二十四回作者提到贾芸“最伶俐乖觉”，说明他心思机警，果不其然，而后便有贾芸认父送花的情节。第四十八回黛玉说香菱是“极聪敏伶俐”的人，若勤学肯练，假以时日必当做出好诗，这说明香菱心思细腻，可以敏感地捕捉情思情趣，拥有这样特质的人便是“伶俐”，便有能力做出好诗。第五十八回中芳官颇晓人情，可以洞察宝玉的暗示，于是便谎称头痛，留在屋里听宝玉吩咐。第七十八回宝玉祭奠晴雯，因问晴雯临终前口中叫的是谁，一个“伶俐”小丫头为迎合宝玉，便上演了一出“扯谎记”。心思细密是“伶俐”的内在表现，有了通晓人情和洞明世事的心才有了可以被称作“伶俐”的基本前提。当然，单纯的心思细密之人也不可被称为“伶俐”，还需要有语言、行为等的共同体现才可。第五回提到袭人“本是聪明女子”，所以在面对宝玉的生理成熟时能做到心中有数;第三十二回宝钗无意间撞见宝玉与王夫人对坐垂泪，见自己进屋二人便掩口不说，心中便“知觉了八分”。袭人和宝钗是书中老实本分的代表，她们一样拥有细腻的心肠，可言谈举止不跨雷池，故不能被称作“伶俐”。
外在形象和行为举止都是外露的表现形式，外在形象指容貌( 亦指装扮) ，行为举止指动作，这两点中包含某些先天成分，但同样也是心思、性格的 展 露。纵 观 书 中 的“伶 俐
人”，多半都有着上佳的外貌或精致的装扮，宝玉、黛玉、凤姐的容貌之俊丽、衣着之光鲜无需多言，书中常有提及。从“庚辰本”的回目看，曹雪芹用“一字定评”法，对人物做了高度概括: 第五十二回“俏平儿”、第七十七回“俏丫鬟”( 晴雯) 、同回“美优伶”( 芳官等) 、第八十回“姣怯香菱”。又有第九回贾蔷“外相美，内性又聪明”以及第二十四回小红生得“俏丽干净”为证，可见容貌姣好也是“伶俐人”的一个显著特征。行为举止的“伶俐”体现在第五十一回，麝月说晴雯半夜里不披衣服，“跑解马”似的出去。“跑解马”指在马上表演各种技艺，“表演者多为青年女子，着小袄短打，轻捷灵活，”［2］( p．355 )
麝月用此形容晴雯，既说她穿着轻便，又说她动作轻巧，是为一证。
( 三) “伶俐”的同义词
从上述特征来看，心思筹谋是“伶俐”的核心要素，故而“伶俐”的同义词也多与这种特质相关。例如“聪敏”一词，被形容者包括甄宝玉、四儿、香菱、宝琴、探春、紫鹃等; 又如
“乖”、“乖觉”二词，曾被用到英莲、宝玉、贾芸、凤姐、四儿、平儿、探春身上; 再如“聪明”一词，形容过贾宝玉、黛玉、贾蓉、傅秋芳、柳湘莲、探春、晴雯等多人; 还有“伶透”一词，如第六十回几个“伶透”媳妇见芳官和蝉姐儿拌嘴，便急忙走开。需要说明的是，在这四组同义词中，“聪明”的使用范围最宽，它除了指反应力快之外，还强调了理解力强这一特质。
二、“伶俐人”的人格特质
( 一) “伶俐”与“过于伶俐”
真正的“伶俐”是一种聪明的处事方式，其背后是灵动的心性，总体上会给旁人带来愉悦感; 而“过于伶俐”则是无自我约束力的体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五十二回宝玉因坠儿窃虾须镯，故叹其“过于伶俐”。从小说故事看去，坠儿的出场只涉及到了两段情节———促成小红与贾芸、窃取虾须镯，这两件事，一是“传奸”，一是“为盗”，脂砚斋大叹坠儿“不过一愚人耳，”［3］( p．613 )似有拨正之意。第七十七回芳官被逐，宝玉哭叹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惋惜之意尤甚，可却也默认了芳官某些行径却有不合规矩之处。第二
十一回、第七十七回都写道四儿过于伶俐———她想尽办法笼络宝玉，聪明过溢，最后亦被逐出大观园配人。此三人得玲珑心肠却不善用，纵是千伶百俐，也参不透“月盈则缺”的道
理，早早地结束了自己在大观园中的无忧岁月。
凤姐被李纨称作“水晶心肝玻璃人”( 第四十五回) ，正是其“伶俐”让其站到了荣府的权力中心，也正是“伶俐”让自己食尽苦果。第五十二回贾母言自己“虽疼她( 凤姐) ，我
又怕她太伶俐，也不是好事”，贾母一则怕凤姐自掘坟墓，二则怕众人不服，谁知却一语成谶。凤姐的命终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自己心思过甚，同时也离不开她自身生存条件和生存
目的的限制，［4］( p．110 ) 可她纵有千般不是，最后却还是归入“薄命司”，在曹雪芹心里，这些天性聪颖的女子哪怕没有善用天赋，却也还是薄命红颜; 哪怕她们得不到世人的叹惋，也至少会使“情不情”的宝玉动容。
( 二) “伶俐”与“痴”
“痴”字在《红楼梦》中有三种解读: 一种是“痴情”，即入迷于自己的情思，其心事逶迤曲折，甘心自堕; 二是“痴心”，即执着于生命轨迹中的某种精神追求; 三是“痴傻”，即如傻大姐一样没有知识，心性愚顽，又不被规矩钳制之人。“伶俐人”与“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前两点中。曹雪芹在“还泪神话”的大构架下早就说明了绛珠仙子因未报神瑛侍者灌溉之恩，在体内郁结缠绵不尽之意，当她转世成为林黛玉时，便带了一段“痴情”在心内。第二十九回回目“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蒙府本、杨藏本作“痴情”，舒序本、程甲本作“多情”，甲辰本作“惜 情”，庚 辰 本 作“斟情”) ，第五十七回回目“慈姨妈爱语慰痴颦”更是明确指出了黛玉的“痴情”。第三回黛玉一听宝玉问玉便明白“因他有，故问我之有无”，甲戌本脂批评到“将黛玉亦写成一极痴女子”［3］( p．84 ); 第十七回宝玉将黛玉送的荷包贴身珍藏，没有被小厮抢去，黛玉自悔莽撞将之剪碎，己卯本和王府本脂批都评此处文字为“情痴之至; ”［3］( p．314 )第十九回回末总批明示黛玉“痴情”［3］( p．369 ); 第四十二回钗、黛结为金兰契，黛玉受教时的仪态也被王府本评为“姣痴”［3］( p．576 ) ……如此
种种，不胜枚举。黛玉在“情榜”中的考语为“情情”，即只钟情于对自己有情之人，故其将全段心事寄托在宝玉身上，“以情寻情。”［5］( p．281 )王昆仑先生说“没有爱情的生活就没有林黛玉的存在，”［4］( p．233 )正是在对“情”的痴迷中，黛玉从仙界来到人间，又从人间复归仙界，完成了生命的循环。黛玉因“痴”而心思敏感，因“痴”而不顾“俗物”，因“痴”而生纤柔诗风，因“痴”而香消玉殒……黛玉的痴情牵连着自己的人格特质、价值判断、审美趣味、命运旨归，同样也牵连着传统文化内部的凝固与流动。
从第二回贾雨村的言谈中，我们可以知道贾宝玉成为“情痴”的条件有二: 具有“正邪两赋”的秉性，且生在公侯富贵之家。警幻仙姑谓贾宝玉之用情方式为“意淫”，这是“情痴”的最高境界，故贾宝玉在“情榜”中的考语为“情不情”，即其甚至可以对“不情”之人报以真情。宝玉的“伶俐”和甄宝玉一样，因为不同于常人，所以很难被外界理解，故旁人对
其的评价也有极端化倾向———“愚痴”、“古怪”等。可一旦贾宝玉用情，便有“无意忘情”的危险，第二十六回宝玉对紫鹃口出“淫语”冲撞黛玉即为最好一例; 同时也有“莽撞决
断”的危险，第八回宝玉酒后问罪茜雪，脂砚斋连忙为其开脱，“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实实大醉也……难辞碎( 醉) 闹，非薛蟠纨绔辈可比; ”［3］( p．192 )当然也有“情思泛滥”
的危险，第三十九回王府本脂评到刘姥姥胡诌的茗玉小姐的故事就是为了衬托宝玉之痴情，而被宝玉这样真情关切的“陌生人”又岂止这一个，傅秋芳、袭人的红衣妹妹、纺织女
二丫头等都 是 他“意 淫”的对象。和黛玉一样，贾宝玉的“痴”也来源于生命内部，属于人格成分中既定的存在，属于人物形象的“感性真实。”［6］( p．99 )
宝、黛的“痴”似乎与“伶俐”背道而驰，可正是其拥有伶透的心思才可参悟“情痴”的况味，也正是这“痴”深化了二人对“情”的参透: 第二十三回黛玉因听《牡丹亭》曲文而痴
倒; 第二十七回宝玉因听《葬花吟》而恸倒。《红楼梦》的悲剧是个体生命的独立悲剧，也是群体形象互为关联的宏大悲剧，而宝、黛永无可能性的结合唯有以悲剧的交织才可真正
熔于一炉。
香菱的“痴”在于其追求更高的审美境界，她学诗近“走火入魔”而终有所成。曹雪芹在香菱身上所使用的形容词既包括“呆”( 庚辰本六十二回) ，又包括“伶俐”( 第四十八回
黛玉语) 。“伶俐”指她的悟性高、理解能力强，而“痴”则是对作诗产生了疯狂的迷恋。小红的“痴”一则在于想极力摆脱生不逢时的处境，二则在于为自己营造更稳定的情感及生
活归宿，所以她看准时机试图得到统治层的青睐，又主动布局谋求婚姻幸福。曹雪芹对于小红的塑造可谓“毁誉参半”，第二十四回正文说她“痴心的向上攀高”，脂批中又反复道她“无心”，“在怡红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3］( p．473 )等等。小红的“伶俐”让她有了觅到更好环境和更好伴侣的可能性，而她的“痴”则让她可以在新环境中迅速站稳脚跟，让她可以更有把握地经营自己的情感生活。
“伶俐”是“痴”的前提，唯有拥有洞察事物的心思才可以体悟到事情、事理的更高境界，而“痴”的境界也正是把“伶俐”的心思展现得淋漓尽致。“伶俐人”看似万事洞明、事事皆通，可却并没有哲学意义上的大彻大悟，他们的智慧反倒使自己困陷入某种更为幽微的境地，这些人“耽迷”于此，将所痴之事看做是证明人生价值的核心，令人觉得可敬可畏又可叹可惋。也正是这种执着，使“伶俐人”呈现出多面性与立体性。
( 三) “伶俐”与“事业”
一部分“伶俐人”将自己的毕生理想锁定在对于“事业”的追求上。和“伶俐人”的痴情以及痴心一样，他们对于“事业”的热衷也是一种同样用生命浇灌的执着。《红楼梦》一书对于女儿人格价值的深度挖掘可谓达到高峰，曹雪芹将“女儿世界”与“男人世界”对立开来之后，不单给予“女儿世界”至纯至美的评价，而且还让其在“男人世界”的范畴内大展光辉，实现了男子不可完成的社会价值的再造，正如第十三回结尾诗所写: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红楼梦》中的金钗在家族百年末世的背景之下，做着最后的挣扎，而这其中的杰出代表———王熙凤、贾探春———也恰都具有“伶俐”的人格特质。
作者对于探春的塑造更近似于儒家所宣导的人格追求模式，探春的一生也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脉络行进。探春是女儿身，她的活动范围和能力范围极其有限，所以她才会发出“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的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 第五十五回) 的呐喊。在未能有展示自己才华的时候，探春选择收敛锋芒，可一旦需要她展露才能，她便走到兴利除弊的最前线，为家族的存续做最细致入微的努力。迫于客观条件限制，探春不能走出闺阁，可她却难得拥有“立一番事业”的抱负和胆识，最后，探春交付出女儿的青春，远嫁异乡，用这样悲情的方式实现了“平天下”的“宏愿”，第五回判词“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即是此写照。探春的“伶俐”是不越矩的，这和凤姐不同，她的“伶俐”之处即在于在合适的场合对合适的人说合适的话，所以，她被才被黛玉称作“乖人”( 第六十二回) 。凤姐的“伶俐”略显越矩，她不管在大小场合下都会说些闺秀身份之外的话，所以贾母才担心她“过于伶俐”( 第五十二回) 。探春平日里给人留下“平和恬淡”的印象( 第五十五回) ，理家后又迅速使众人知晓自己的精明不次于凤姐，第五十五回中吴新登家的想试探新主子的能力，在和她周旋的过程中，探春始终不离“笑”，言语不容置疑又不失身份，如此一来，树立了管理者的形象。第四十六回贾母因贾赦要娶鸳鸯的大为动怒，探春看清了王夫人、凤姐、宝玉、李纨一干人的不敢，薛姨妈的不便，便自己上前来赔笑着为王夫人开脱，拯救了内屋里尴尬的一幕。有了这份“伶俐”，探春得到了王夫人的信任，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也是依靠着这份“伶俐”，她才能在管理层中立稳脚跟，为家族的存亡做出努力。
有正本脂评道探春为: “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故赠以'敏’字，”［3］( p．624 )
这句评语是对其“伶俐”的最好诠释。王熙凤被誉为“脂粉队里的英雄”( 第十三回秦氏语) ，
她虽身居闺阁，却可以将触角伸到更广泛的社会。凤姐有齐家之才，她和探春最大的不同处便在于对欲望的自我掌控上。黛玉评价探春是“乖人”，是说探春即便拥有权力也并不作威作福，可凤姐却留恋于权力、财富，众人对其的评价也分向两个极端，可即便如此，她穷尽一生的“事业”却是立足于贾府，为了家族更长远的发展而操劳，第五回曲词“生前心已碎”即是如此。王熙凤的判曲名为《聪明累》，这是她“伶俐”的表现，也是其“伶俐”的代价。她的“伶俐”被运用在“事业”中，使得原本令人一筹莫展的事情变得条理明晰，她不单在大事件中处乱不惊，在处理家庭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时也处处透出了“伶俐”的做派。第二十回李嬷嬷教训袭人，宝玉、袭人、宝钗、黛玉一并相劝都未能止住风波，凤姐只消几句话便将其打发出门，平息了宝玉房中的骚乱。凤姐先用贾母的权威“压制”，绝了李嬷嬷再胡闹的可能，接着又用“尊贵的身份”劝其自重，然后，凤姐试图替她“抱不平”，凤姐当然知道李嬷嬷不敢指宝玉的不是，碍着老太太、太太的面子，她也不敢歪派袭人，进而又许诺美酒佳肴，自己亲自拉着她并叫下人照顾周全，几句话的功夫，轻松制服了一个刁奴。第七十四回王夫人带着绣春囊来问罪，可凤姐却能在“又急又愧”之时，条理明晰地指出排除自己的原因并猜想此物的由来、出处，不单平复了王夫人的情绪，而且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同时还冷静地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是“伶俐人”办事的最大优点之一，不具备这种能力，不足以担负理家的重任。凤姐、探春用女儿的灵动智慧履行着男性应尽的责任，从此，她们不断地与女儿世界背离而步入男性世界，可这种“伶俐”却不能让其自救，在阳性世界的侵污中，二人也走向了悲剧的起始。
除了探春和凤姐之外，《红楼梦》提到的与“事业”相关的人还包括贾宝玉、晴雯。第三十四回中，宝玉因众女儿对自己的关怀体贴入微而心中大快，想着“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亦无足叹息”，这个语境下的“事业”被解释成“为家族发展尽到应尽的责任”更为妥当。宝玉得到家族上下的重视，是因为他拥有“准继承人”的身
份，是入朝为官和继承家业是他摆脱不掉的责任。宝玉本性不喜留心于此，再加上神话模式的定位，他自然不会强化自身的责任意识。故而，此处的“事业”是通俗意义的指称，而
不是宝玉毕生所追求的理想。第七十八回，宝玉听信了小丫头胡诌的晴雯去仙界司掌芙蓉花的话，去悲生喜道“我早料定她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这句话肯定了晴雯的能力，更肯定了晴雯的品格，宝玉从不从根本上认为晴雯“爆炭”般的性格是她的缺陷，相反，这正是她“伶俐”的表现。
宝玉认为晴雯司掌芙蓉是神明对其品格的褒扬，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按照他的逻辑，如晴雯一般真正“伶俐”的人理应被委以重任，由此才能冲淡死亡带来的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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