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少年”贾兰影射之谜

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贾兰写的是七言绝，写道：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前面两期都在分析李纨贾兰母子的判词、判曲。这一分析，肯定颠覆了很多人心目中这对母子的印象。尤其是贾兰，在通行本里，他和贾宝玉的儿子贾桂，最后兰桂齐芳，帮助贾家再次复兴。是典型的乖宝宝、“别人嘴里的好孩子”，搁现在，肯定是“五道杠”好少年啊！怎么在我这里，贾兰就成了数典忘祖、背叛家国、认贼作父的伪君子、小人了呢？一、好少年贾兰，其实资质一般

由于前八十回贾兰的故事实在太少，戏份跟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差不多。其实贾兰比巧姐也大不了多少，也就大一两岁。书中第一次提到贾兰，说他是五岁。第78回写“姽婳词”时，贾兰已经十三岁。

八七版电视剧给了我们误导，以为贾兰一直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其实到78回时，贾兰已经十三岁。十三岁已经不小了，贾宝玉十三岁时，已经初试云雨情了，已经出口成章，能为大观园题写对额了。但十三岁的贾兰，似乎没有表现出很特别的才华来。比如他写的《姽婳词》，只有短短的四句，十分平常，连贾环的诗都不如。贾宝玉的《姽婳词》，是很长一首长诗。是典型的吴梅村风格，也就是写历史的长篇叙事诗。所以不管《红楼梦》的底本《风月宝鉴》的作者，是不是吴梅村，但我们还是能看到吴梅村在《红楼梦》里留下的印记。贾兰的诗写得不怎么样，这并不是因为他资质不高，而是因为，他从五岁开始，在李纨十几年如一日督促下，整天钻研的八股文章，读的是四书五经，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切目的都是为了科举考试。那他的见识和诗词歌赋方面的能力，当然不能跟贾宝玉比。而贾宝玉恰恰相反，他“愚顽怕读文章”，除了八股文章不读，其他什么书都看，薛宝钗就说他“杂学旁收”，又说他是“无事忙”，什么事都喜欢操心。真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偏偏对仕途经济、八股举业最不关心。二、作者对李纨、贾兰持批判态度

贾兰“一心只读圣贤书”难道也是错吗？

李纨“一心只管孩子的教育，其他一概不问”，难道也是错吗？有人总认为我存心找茬，把书中很多人物想得太坏。其实只要你没有掉进曹家沟，就从字里行间去分析，你也能感觉得出：作者对这对母子，也是持批判态度的。先说李纨，虽然年纪轻轻守寡，十分不幸，但也用不着心如槁木，除了儿子的学习，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吧？要知道她的身份是长子媳妇，按理说她应该要帮助王夫人，来管理荣国府才对。结果反倒让长房的儿媳妇王熙凤过来管事。

或许你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去做管理的，有的人就喜欢独善其身，不愿意揽事、管事。如果人人都是王熙凤，那世界不是乱套了？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这话是没错。但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说，与身份地位相对应的，就必然有相应的责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说得过去；“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是不作为、没担当，甚至是严重失职。贾家在兴荣时，有王熙凤当家，李纨不管不问也就算了。但当贾家败亡时，贾政、贾琏被杀，贾赦、贾珍被流放，贾宝玉被抓走，贾家当家的男性都不在了，王夫人、王熙凤已死，邢夫人称病不出，所有的重担都压在林黛玉一人身上。但这时候依然不见李纨的身影。吴本说：原来李纨、贾蘭（兰）、贾菌母子逃出贾家，在山中隐居了起来。隐居也没有错，保存贾家的血脉，日后东山再起。然而，李纨依然还是那套人生哲学，守着儿子贾兰刻苦读书，准备参加新王朝的科举考试。那贾兰“一心只读圣贤书”有错吗？从世俗之见看，完全没错。

但是以贾兰长子长孙的身份地位来说，他这么做就是错。我们得搞清一点：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讨论过。如果只是为了读书做官，做官发财，那这种人就是贾宝玉说的“禄蠹”。就跟贾雨村这类人没有区别。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只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而没有内化成人生信仰。那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读四书五经、读圣贤书的真正目的，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要践行张载说的那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我们读书的目的。也是人类文明能延续发展的根本。而贾兰读书，就是为了做官。问题是新朝廷是异族戎羌建立的，他依然不管不顾地，要去做戎羌的官，替戎羌卖命。【吴本内容】

与之相反的是贾宝玉，被困在紫檀堡，薛宝钗天天逼着他读书，去参加新朝廷的科举考试，贾宝玉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宁愿做和尚乞丐，也不愿再回到薛宝钗身边。有一次，贾宝玉就当着麝月的面，把薛宝钗骂了一通，骂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当然这是吴本里的情节，但这解释了他为什么要离开薛宝钗。他说：「一个个都来劝人读书，（我）只问你：孜孜以求、将来考中功名，是为哪个卖命？还不是为戎羌卖命！亡国之奴高兴的什么人似的，去求功名利禄。你那个宝二奶奶一心想往高处攀，也不管外头风风雨雨的，亡国不亡国的，就是想着功名。据我看来，她才是无情。」

薛宝钗在情榜的封号是“无情”，在这里，贾宝玉对薛宝钗的“无情”，做了另一番解释。意思是薛宝钗这个人，醉心功名，只顾自己往高处攀，哪管天下洪水滔天、国破家亡的。这种人，当然是最无情无义。

这段话是骂薛宝钗的，其实放在贾兰身上更合适。因为贾兰恰恰是这么做的！他和贾菌，考取了戎羌朝廷的功名，做了知县。但身为汉人，自然受到排挤和不信任。于是他们就主动请缨，要帮助新朝廷去平定西北边疆的叛乱。最后平叛成功，立了大军功，终于做了大官。李纨也得以被封为诰命夫人。通行本说贾兰是和贾宝玉的儿子贾桂，考取了功名，兰桂齐芳。其实贾兰是和贾菌去的，贾菌也一直和贾宝玉他们在贾家私塾里上学，他和贾兰年龄差不多。贾宝玉就算有儿子，也不可能和贾兰一同去参加科举，因为78回时贾兰已经十三岁，那时候贾宝玉还没结婚呢。以前我们也说了，通行本里的贾桂，也不是随便编出来的，他虽然不是贾宝玉的儿子，但却是薛宝钗的儿子，而且他也姓贾，他的父亲就是贾雨村。贾兰是靠替戎羌卖命，才得来的大官，这有什么让人羡慕的呢？相反只会招致世人的嘲讽和唾弃！而对应在历史上，明朝灭亡后，很多读书人，就和贾兰一样，也争先恐后，去参加清朝的科举，争着要做清朝的官，替满人卖命。这让很多有识之士，痛心疾首。其中一位就喊道：“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耳！”意思是保卫你朱家王朝，是你们朱家君臣的事。但保卫汉家天下，哪怕是一个匹夫，都有责任。因为当时的满清，亡的不只是明朝，更是要亡汉人天下，这关系到每一个汉人的生死存亡，那当然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后世将这段话总结成振聋发聩的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贾兰，身为贾家的长子长孙，身为王侯公子，身为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他既没有保家，也没有保国，更没有保天下。这种人，自然连匹夫都不如。对应在书里，贾兰是连那些丫鬟都不如。三、贾兰影射探讨

分析了这么多，那李纨贾兰到底影射谁？或者说有什么隐喻呢？

这还真不好说具体影射哪个人。只能说隐喻某一类人，就是只顾自己读书做官、不管天下兴亡，为功名富贵去为满清卖命的那一类人。一定要说贾兰影射谁的话，我只能说贾兰有大汉奸洪承畴的影子。听过前面节目的朋友肯定会不爽了，因为前面说北静王水溶和贾瑞贾天祥，都是影射洪承畴，怎么贾兰也有洪承畴的影子？很简单，洪承畴是假的文天祥，贾兰是假的兰。他们都是伪君子。李纨和洪承畴的母亲傅氏一样，青年守寡，一心抚养儿子读书求功名，后来都考中了进士。谁知道他们都做了异族朝廷的大官，替异族卖命呢？洪承畴深受崇祯皇帝的恩宠，曾得意洋洋地在厅堂挂出一副对联，曰：“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后来洪承畴在松山战役兵败降清，于是有人将他这副对联各加一字：“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等到洪承畴被满清封官许愿、爵禄高登时，那明朝曾经给他的恩情、功名，当然成了'镜里恩情’、'梦里功名’了。贾兰是'假的兰’，是假兰。因为真的兰，身处深山不改其香，如同君子不因个人困苦而改节。

洪承畴是假的'文天祥’，他失节降清，为异族卖命，将屠刀挥向同胞，对满清来说，他是开清第一功臣，对大明和汉人来说，他是开清第一汉奸。虽然他此前也受的是正宗的儒家经典教诲，但结果他是失节的'假兰’、富贵能淫的假文天祥。当年崇祯活着时，他说什么'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等到崇祯一死，他马上挥舞屠刀，帮助满清，将南明赶尽杀绝。吴本里，贾兰为求重用，主动请命，去西北边疆镇压叛乱，替戎羌卖命。这应该是影射洪承畴主动去经略南方，消灭南明政权。他当年投降是迫于无奈，但他完全可以选择“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用替满清卖命。比如学祖大寿。他这个大汉奸的骂名，完全是他自己主动拼出来的。好在李纨还有羞耻之心，看到儿子替戎羌立了军功，做了大官，自己也被荣封诰命，紫蟒加身了，反而嫌弃'紫蟒太长’了。更屈辱的是，她还要在世人的冷眼嘲讽之下，去进宫谢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原本心如槁木的她，这次彻底是心如死灰了。于是入宫谢恩回来一个月，李纨就死去了。洪承畴的母亲也被封为诰命夫人，按清朝定制，傅氏也入宫去服饰大清皇太后。这个故事我们以前讲过。洪承畴的母亲，可不像李纨，千里迢迢赶到北京，见了儿子，就抡起枣木棍一顿打骂：你这个不孝的畜生！我七十多岁了，你教我到旗下来当老妈子？我打死你，替天下人除害！四、后人以假为真，高看了贾兰

书中对贾兰的批判是比较委婉，包括用北静王和贾瑞去影射洪承畴，都写得很小心，隐藏得很深，以至于红学家一直将贾兰、北静王，都当做正面人物。因为这类有政治影射的小说，在任何时代，都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清朝统治者，对文人的含沙射影非常敏感，因为清朝的文字狱也最残酷。稍微写得明显一点，都会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作者往往从人物的姓名上做文章。比如贾兰，暗喻是假的兰；北静王水溶，即水共，暗喻洪承畴的“洪”；贾瑞、贾天祥，假的文天祥。而吴本八十回以后的内容，隐喻依然很明显，所以程伟元干脆让人重写八十回以后的内容，这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通行本”。通行本完全是躲避文字狱的产物。在最后的情榜里，李纨的封号是“情槁”，心如槁木的“槁”。贾兰入选金陵十二公子，作者并没有将他放在汉奸恶人榜。但他的封号叫“情承”。继承的承，他并没有继承广大贾家的基业。我不知道贾兰到底继承了什么，但有意思的是，这“情承”的“承”，正好是洪承畴的“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