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厦门新年：1938救亡图存

图1：抗战新门神（张文元作）

1938年的春节元旦，公历记日为1月31日。

前一年的9月3日，“敌舰四艘，一巡洋舰、二驱逐舰、一运输舰，自厦门港外向我港口大批突袭”[1]。自此，厦岛遂成战地，鹭门已无宁日。厦门民众被迫拥有一个迥异以往的春节。

1938年1月15日（腊月二十一日），市党部召开各界会议，宣布设立“春节抗敌宣传周”筹备会。筹备会“设常务委员会，主持日常事务；并分总务、财政、戏剧、演讲、编辑、纠察六股”。会议“推举市商会、总工会、律师公会为常务委员，华侨公会、汽车工会为总务股，教育会、通俗社为戏剧股，妇女会、绸布公会为演讲股，旅栈公会、教育会为编辑股，益同人公会、码头工会为纠察股”。抗敌宣传周的一项重要内容，即举行全市性的火炬游行大示威，以“唤起市民，拥护抗战到底，争取最后胜利”。[2]游行时间定于1月31日晚7时，即大年初一之夜。

抗敌宣传周的第二项内容，即在传统的新正期间“演剧宣传”。1月20日筹备会二次会议，对此作具体安排：演剧宣传，分户内户外进行。户内一部，“分话剧、平剧（京剧）。话剧五晚，平剧三晚。自2月1日至8日止”，前三晚演平剧，后五晚演话剧。演出“由通俗教育社、教育会、教战团、宣传工作团、慰劳工作团负责。演剧地点新世界或通俗社。由戏剧股负责布置。一切费用，每晚定为16元”。户外一部，“分厦门市、厦门港、禾山、鼓浪屿四区”进行。“厦市区、厦港，由通俗社负责；禾鼓两区，由宣传慰劳两工作团、战教团、教育会四团体负责”。经费方面，“规定每区经费酌贴2元（禾山分两区），鼓屿搬运费10元，禾山搬运费5元”。[3]

1月27日，第三次筹备会议敲定火炬游行的细节：

1、31晚火炬游行，应函请社训队、消防队，各人民团体一律参加。

2、函聘程教官超凡为游行队总指挥。

3、通过游行路关及须知。

4、通过聘请名人专家演讲名单。

5、益同人施粥厂学习歌咏，应函请歌咏队派员教练。

6、通过演讲股工作大要及演讲大纲，计分街头演讲，请教战团组织各小队，其时间与地点，由该团定之；住户演讲，请慰劳工作团尽量派员在各街道演讲；聘请名人专家在各戏院演讲。禾鼓请该地抗敌支会担任。各演讲队队旗布条，由本会制发。本会并制发抗敌标语，与各电影院映出。

火炬游行的路线（路关），将“由中山公园南门出发，经中华路、中山路、思明南路、宏汉路、同文路、晨光路、水仙路段、轮渡路段，转中山路、思明南路、思明北路、大同路、海后路、开元路、浮屿，再入思明北路、关仔内，至海军司令部散队”。[4]

正当“宣传周”火热筹备中，消停一个整月的日本军队，又开始了火力侵扰。1月25日，“一日之间，敌机七次来厦，三袭石码，两过浮宫，一窥漳州”。敌机在厦门两次投下10弹，一名警察被弹片擦伤脚部，其余未造成人员伤亡。敌机攻击的主要目标华军的防御工事，也未受损失。同时日军驱逐舰，“开炮向我大嶝射击。先后两次，发炮14响”。[5]

图2：炮火下的城区（《厦门老照片》）

冒着敌人炮火，厦市民众的“抗敌情绪随春花怒放”。各项春节抗敌工作，如 “各界之节省年费捐金慰劳、教战团之抗战艺展，及推行抗战春联、青年会之募衣救济贫民、益同人等之施粥”等等，都在积极进行中[6]。

1月28日，正是“一二八事变”6周年。厦门全市分6区举行纪念大会。厦门城区4个行政区，“一区在中华戏院举行，二区在厦禾路商密学校，三区在鹭江道漳浮码头，四区在厦港福海宫”。鼓屿、禾山各为一区。禾山区的活动在殿前社举行，会前禾山“民众抗战后援队”分赴乌石浦、塘边、吕厝、钟宅，及邻近各乡社开展抗敌宣传。鼓浪屿方面，则由“青年抗敌服务团”在内厝澳一带进行宣传活动等等。[7]

1938年大年初一夜，火炬游行依计划进行。所不同的是，原定的集体游行改为分路进行。

本市人民团体春节抗敌宣传周，于1月31号火炬游行。事前登记参加者35团体，人数约2000人，而自备火炬未向登记者，尚不在内。预料是晚游行，必蔚成大观。唯于6时正，在公园集合之际，突奉令改为个别游行。由是各团体自由分路游行。在中山、思明东西与北路，但见火光烛天，此出彼进，穿街过巷，亦有足观。[8]

图3：抗战宣传画（《商学(厦门)》1937年第1期）

“演剧宣传”，也于2月1日（正月初二）晚开幕。前四日，“除第三晚因敌机轰炸，观众较少，其余三晚均告满座”。演出第三天，为2月3日（正月初四）。是日，日军敌机7次飞临厦空。据警局报告：

第一次，上午8时10分，敌机3架，在胡里山炮台掷弹8枚，计炮台外壕垒墙落弹5枚，大门口2枚，菜园中1枚，均无损失。

第二次，上午9时49分，敌机3架在禾山侦察，无掷弹。

第三次，12时5分，敌机3架在胡里山炮台掷掸10枚，计炮口前3枚，附近荒地6枚，台后空地1枚。

第四次，1时3分，敌机1架，在禾山五通炮台掷弹3枚，何厝炮台掷弹4枚(内爆炸2枚，未爆炸2枚)。

第五次，2时45分，敌机3架，在市内掷弹8枚，计海军司令部二门内2枚．房屋炸坏，司令部后进职员宿舍1枚，宿舍炸坏，司令部内司令公馆1枚，房屋炸坏。警察局内2枚，炸坏办公室3间，警察宿舍2间。出米岩落弹1枚，炸倒房屋16间(由2号至32号)，死男2名，女1名；伤男2名，女1名。公园西路马路1枚，无损伤。

第六次，3时47分。敌机3架，掷弹8枚。计中华路第一市场内2枚，房屋损坏，炸毙男2名，伤女1名。北砖仔埕1枚，落于3号门牌内，死女2名，炸坏房屋4间(1、3、2、1)。中华路2枚，炸倒房屋14间(1、3、5、61、67、71、73、86、88、90、92、94、96、98)，中府巷落弹1枚，伤男1名，房屋炸倒7间(2、11、6、10、3、12、14)。又震坏南寿巷房屋3间(1、3、5)、公园南路1枚，伤男1名，炸倒房屋3间(44、46、40)。

第七次，4时21分，敌机1架过境，无掷弹。

又重伤在中山医院毙命者男1名、女1名。轻伤男1名、女1名，神经错乱男1名，重伤女1名。合上共计死男5名，女4名，伤男8名，女4名，神经错乱男1名，倒塌民房共17间。[9]

罹难人数还在刷新：

贼机于3日7次袭厦，滥炸无抵抗之市民。是日计毁民屋63间，罹难百余户。死亡人数，除当然查出9人外，4日再从倒塌房屋中掘起4尸。又于新世界附近，查出被机枪射死者1人。昨午后3时，城内保消防队。复在杨和盛酱园隔壁塌屋中，掘起男女尸体两具。男系张振坤，女即张妻。因在该处排卖破旧铜铁物，竟遭横祸。尸由东区清道队，运往收埋。故至昨日为止，查明被炸惨死人数，计有男女老幼16名，又轻重伤15名。[10]

图4：日军轰炸后的残垣断壁（《厦门老照片》）

2月4日（正月初五），日军发动战舰攻击厦岛：

贼舰袭厦：昨晨7时53分，泊于金门贼驱逐舰一艘，突向我大嶝开炮3响，旋以巨型巡洋舰1艘，从金门古宁头拔锚向大担而来，至港口停止，作袭厦趋向。我某处守台将士睹见，即严阵以待。至9时14分，该舰突尔开炮向我胡里山××轰击，我××亦即还炮，同时××、××两炮台，亦先后开炮4响迎击，贼舰见我戒备森严，且我某炮台最后一炮，仅距敌舰咫尺，几告命中，时在9时30分。该贼舰急即逃窜，炮声亦告停止。是役敌舰发炮18响，我方还击6炮，贼弹皆落空，于我毫无损失。

炮击禾山：贼船袭厦不逞败窜后，至9时50分驶回古宁头海面停泊，遂改移炮位，转向禾山何厝开炮，前后两次，计发20余弹。我禾山某处炮台，亦还炮4响，至10时半炮声停止。敌弹均落荒山，仅损毁民房3间，我方防御工事及人员均无所害。午后2时30分，贼舰又向我香山开炮3炮，我未还击。未几，贼之运输与驱逐舰各1艘，驶泊于大担港外。[11]

战云笼罩下的厦岛新年，传统“年味”荡然。谣言乘机而生，民心摇动无定：

贼舰在沿海，以数艘左出右入，并以一舰运载飞机数架，往往来来，是皆为虚张声势。金门方面，贼舰之去来，尤属常事。乃闻市上有汉奸乘机造谣，希图恐怖市民。而市民未加深察，或竟自扰。昨上午渡往隔江者，极其拥挤，至午后又相率回厦。而最近厦鼓轮渡，因乘客增多，来往频烦，损坏一艘，正在修理。日来仅以一艘行驶。每次载客，多至七八十人或百人，超出规定人数。往来之客，每须守候至二三十分钟。[12]

往年喧嚣闹腾的元宵，而今一片沉寂。首遭冲击的是民间戏班。节庆神诞，本是戏班子捞钱的黄金日子。自打“新生活运动”开始，因“破除迷信”所累，戏班生意已渐清淡。而更逢非常时期，“市民衣食且皆俭省，对于迷信更不暇顾及，而该业之受损失大矣”[13]。有“百戏之首”之称的傀儡戏，也先受冲击。傀儡戏，也叫“悬丝傀儡”，俗称“嘉礼戏”：

傀儡剧，以泉州班为最著名。本市时兴已数十年，每雇来为设醮、佛诞时之演唱。傀儡每班仅需五六人，即可开台。该业在民国十八九年间，为其黄金时代。时营斯业者，计有金泉安、旧是耶非、五湖春、日月真、幻如真、金华轩、新是耶非、大鹏园等20余班。每日每台可获净利8、9元至10余元。时各地商业活泼，南洋景气良好，华侨汇款增多，市民对于设醮、婚娶等事，均以演唱傀儡为大礼。故该业特别发达。至民国二十四五年，南洋景气日非，国内农村破产，各地经济枯竭，该业遂亦步步趋下，时每日每台犹可获利3、4元至5、6元。至去年，景气更坏，该业顿觉不能维持，相继停顿，仅余金华轩、金琅珰、是耶非、大鹏园等四班，而皆勉强维持。自民国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新运推行，且因交通关系，禁止当街唱戏，因此更无人问津。去秋战事发生，该业益见破产。据查自去年旧历六月十八日至目前止，该四家戏馆，仅演唱一次。今年正月初九日，即所谓玉皇诞，亦皆无人唱演傀儡，行见此业将从此消灭矣。[14]

“嘉礼戏”的同业兄弟“掌上班”（布袋戏），生意更是一塌糊涂。依附傀儡戏和布袋戏为生的鼓吹匠们，旧时无戏可演还可能与僧道联手，赚些小钱。但“近因景气萧条，佛事减少，道士亦多失业，鼓吹匠更无不免”。

原本香烛高烧的佛殿道观内，也一片凄冷：

厦门元宵，各寺庙例须高烧红烛，灯火辉煌。烛店于此日，亦皆大发利市。唯近年迷信逐渐破除，此风亦渐不如前。本年值非常时期，尤为减色。烛店生意，遂无多大利市。查本市烛店，大小六十余家，而制造花烛者仅半。间有本地帮与福州帮之分。福州帮二三家，皆制小烛。大烛则为本地帮制造。该途营业鼎盛时，自元旦迄元宵，可销售二万元。数年来递减，今年尤甚。自元旦起至昨夜，最大烛铺仅售七八十元，小者二三十元。价目则与去年相等，每斤为二角七八分。本市山岩寺庙百余所，元宵所点花烛，大小式样不一。往年最大者首推厦港福海宫，有三百斤一对，次为朝天宫，每对重六七十斤，其他寺庙则视居民购买力而定。每对自五十斤、二三十斤、一二十斤，至少一二斤。今年山岩燃花烛者甚少，或照例举行者，而皆点小烛，而大者在十斤以上之大烛，已不多见，即各寺庙游人亦较往年冷淡，大抵十无其九矣。[15]

元宵节的主打节目“灯市”，也严重遇冷：

废历元宵游灯之举，本系旧俗。自改用国历后，虽未切实改革，而民间对此亦已渐觉不合时宜，游灯盛况，遂一年不如一年。本年元宵，适值抗战期中，省当局原拟禁售花灯，嗣为关顾灯商生活，乃令改良制法，寓抗敌宣传于游戏之中，姑准照旧。顾在这金融紧涩时期，一般民众既消失此种闲情逸致，灯商更不曾实行改良花灯，以引起民众之兴趣。厦门日来之出售花灯商铺，除原有老旧式样外，较新式者仅飞机灯一二种。然仍为三四年来之旧物。故灯市之阑珊，甚于往岁云。[16]

唯有灯谜还保存点节日的味道。1月13日（正月十四日）“抗战灯谜”举行，谜条邀请 “射虎”名家李禧、余超等制作。

李禧制作的谜条如：

航空（《毛诗》一句），上天之载；

倭奴自料必败（四子一句），日知其所亡；

焦土（厦地名），火烧街；

钢炮（泊人名及人号各一），金大坚、霹雳火；

击中飞机十架（药名二），射干、三七；

曹操冢（抗敌名词二），汉奸、坟墓；

“虫天、万干、头角、剑骈”（对格），焦土、拂晓；

骑兵克复梧屿（唐诗一句），平明骑马入金门；

严限募集征衣（唐诗一句），寒衣不要宽；

海上机屡屡来袭（唐诗一句），点水蜻蜓款款飞；

暴日肆虐（国名二），比利时、挪威。[17]

图5：抗战门神（赖少其作）

灯谜毕竟“小众”，各界猜客也仅百余人。还是禾山高林地区热闹得有新意：

禾山高林联保以元宵将届，各乡每循习俗，成群结队，抬佛出游。昨特通告各保制止，并改良为火炬示威游行大会。每保限组一队，糊制大炮、飞机、大刀、手溜弹、坦克车、战舰等类花灯，及儿童歌咏队、化装队等等藉资扩大抗敌宣传。定14日下午3时，在高林齐集，出发游行。现预备参加者有：六一保儿童歌咏队、飞机队，六五保大刀队、手溜弹队及化装倭寇俘虏时事，六七保航空队，六六保大炮队，六二保火炬队，六四保坦克车队，六三保战舰队。各种纸灯均书有抗敌标语，以唤醒民众。[18]

在寥落的节庆之外，民众的社会训练和壮丁队的训练，已于2月6日（正月初七日）开始。这支民间的壮丁队，在后来的“5·10”反侵略战中，以血肉之躯捍卫着自己的家园。

图6：《江声报》消息

---

[1]《敌舰敌机四次袭厦》，《申报》1937年10月1日。

[2]《厦各团体火炬游行大示威，订期本月卅一晚》，《江声报》1938年1月16日。

[3]《厦市人民团体抗敌宣传周，定演剧区域经费，请警员协助纠察》，《江声报》1938年1月21日。

[4]《抗敌情绪随春花怒放》，《江声报》1938年1月27日。

[5]《昨敌机七次来厦》，《江声报》1938年1月26日。

[6]《抗敌情绪随春花怒放》，《江声报》1938年1月27日。

[7]《厦禾计六处集会，壮烈纪念一二八》，《江声报》1938年1月29日。

[8]《春节抗敌宣传周五日来情形》，《江声报》1938年2月5日。

[9]《厦门市警察局关于敌机袭厦情形的报告》 (1938年2月4日)，《厦门抗日战争档案资料》。

[10]《死于贼机查出十六人》，《江声报》1938年2月6日。

[11]《昨晨港外贼舰连犯厦禾大嶝》，《江声报》1938年2月5日。

[12]《市人惑谣，相率渡鼓》，《江声报》1938年2月10日。

[13]《众所共弃，傀儡不扑而灭》，《江声报》1938年2月11日。

[14]《众所共弃，傀儡不扑而灭》，《江声报》1938年2月11日。

[15]《元宵烛店营业冷落》，《江声报》1938年2月15日。

[16]《抗战中之元宵，省厦灯事阑珊》，《江声报》1938年2月11日。

[17]《抗敌灯谜》，《江声报》1938年2月15日。

[18]《禾山高林元宵火炬游行》，《江声报》1938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