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0年，平清盛以为依照惯例拥立自己的外孙为天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想到另一个也想当天皇的以仁王子发出讨伐平氏的檄文，虽然以仁王子被杀，但他的檄文得到已被流放伊豆20年的源赖朝（1147-1199年）的响应。源赖朝是为义之孙、义朝（1123-1160年）之子，当年义朝不满平氏在首都发动叛乱，被清盛杀死。按惯例，清盛本应杀掉义朝全家，可是他看上了义朝之妾常盘御前，就放过了义朝的六个孩子，赖朝就是其中之一。赖朝先是打败了伊豆韮山的山木判官兼隆，随后在石桥山一战中却败给了大庭景亲等。赖朝逃到安房，东国许多豪族前来投效。一个多月后，赖朝占据了相模的镰仓。平氏派维盛领兵前去征讨，两军在富士川对垒，维盛胆怯不战而逃，赖朝也未追赶，他退守关东养精蓄锐。赖朝还有一个堂兄弟义仲（为义之孙，义贤之子），他没与赖朝合作，独自从信浓起兵去北陆道，在越中蛎并山打败平氏军队，随后攻进首都（1183年）。此时，清盛已死了两年（1181年），清盛的儿子平知盛携天皇向西逃逸。于是，义仲拥戴逃到叡山的法皇进入无主的都城。法皇不满于义仲的作为（可能是居功自傲，不把法皇放在眼里，坂本太郎没有细说），邀赖朝进京讨伐义仲。赖朝派其弟范赖、义经（1159-1189年）领兵前去攻打义仲，义仲兵败身亡。然后两人又奉命前去讨伐平氏。1185年，义经在本州西角外海的坛之浦海战中大败平氏，知盛投海自杀，安德天皇也被他姥姥（清盛的妻子）抱着一起投海自杀。
赖朝讨伐堂兄弟义仲是奉法皇旨意，可是为他征战的同父异母兄弟义经也不能幸免。两人龃龉的原因是，义经受到法皇信任并升官进爵。赖朝因此怀疑他对己不忠并下令追讨，义经在逃亡四年后，被赖朝的武士包围，他和妻儿一起自杀（1189年）。其后不久，追杀义经的武士也被赖朝杀害。
1185年，赖朝采纳大江广元的建议，借着追捕叛逆义经的由头请求朝廷授权在各地设守护和地头，得到敕许。守护是每国一人。“初期的守护可能仅负责追捕叛逆者，并在军事上指挥所管地区的家人而已，到后来才规定其法定任务是统率地区内家人（具体如督促警卫）和担任地区内治安、警备工作（具体如追捕叛逆、杀人犯、夜袭者、强盗、山盗、海盗等）。”（《日本史》第175页）担任守护的都是跟随赖朝征战的功臣家人。地头原本是庄园主所设的替他管理庄园的庄官，赖朝借用这个名称在所有庄园、公领都设置地头，负责管理土地、征收租税和军粮，每段地征收五升兵粮米。原来那些有势力的庄园都得到免租许可，现在都要加征租税，遭到庄园主的反对也是正常的，但是赖朝“挟天子以令诸侯”，地头制度最终还是贯彻下去。“赖朝还在这一年奏请罢免与义经有牵连的朝臣，让与他合作的九条兼实担任内览（内览，阅览上奏天皇的奏折、代行政务的官职，类似摄关。——译者），确定十名议奏公卿等等，试图把朝廷的阵容改造得有利于其政策的实现。兼实于翌年成为摄政氏长者，位列朝臣首班”。（《日本史》第171页）由此可见，赖朝与平氏和藤原氏等不同，他是借由其代理人兼实实现了掌控朝廷的目的，并依靠他自己任命的守护和地头直接掌控地方。
直至1190年（建久元年）赖朝才进京谒见法皇和天皇，受命担任权大纳言、右近卫大将。随后他辞去了这两个职务，然后提出希望担任最高武官近卫大将，不久又辞职。赖朝又想得到征夷大将军称呼，这次后白河法皇没有答应。1192年（建久三年）法皇去世，赖朝从十二岁的后鸟羽天皇（1180-1239,1183-1198年在位）那里得到了征夷大将军的称号。因为赖朝以大将军之名实施统治，所以他的统治机关叫做幕府。他也没有把幕府设在都城，而是自己的老巢关东镰仓。对此，《日本小史》作者说，他对朝廷影响力存有戒心，他宁愿和朝廷保持距离。（参见该书第47页）但我觉得，这是赖朝对自己的实力和对局势的掌控充满信心的表现。
镰仓幕府机关的设置和职能是不断充实和完善的，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幕府机关最重要的有三所：政所、问注所和侍所。1180年（治承四年），赖朝营建镰仓新第时设立侍所。“侍所本是贵族的一种家政机构，是处理有关侍卫，即伺候者执行任务的场所，权门势家皆设此所，所以他不过是按例设置的。”（《日本史》第172页）侍所长官称为别当，别当下面是所司。“别当和所司，在平时统率家人，掌握其进退；战时则在阵前指挥军士。”（同上）家人就是家臣，主要是指效忠于自己的武士。所以，侍所就是幕府的军事机构。1184年（寿永三年）设立政所和问注所。政所设立之初叫公文所，在赖朝成为大臣之后改名为政所。“政所也同侍所一样，是模仿贵族的家政机构，公卿都设政所处理一般家政。赖朝的政所开始时也仅处理源氏家族的一般家政而已，后来随着他政治地位的提高，政所便成为处理广泛政治问题的机关。”（同上）政所长官先是叫别当，后来改为执权。问注所是处理申诉的机关，算是幕府特别设立的机关，其他贵族家族没有。这只能说明幕府统治全国后，类似事件繁多，有必要设立专门机关进行处理。以上所述是幕府的中央机关，幕府的地方机关除了前述普遍设置的守护和地头外，还有在特殊地区设立的专门机关，如京都守护、镇西奉行和奧州奉行。京都守护是幕府驻京都的派出机关，比一般守护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负责朝廷与幕府之间的交涉；镇西奉行掌管九州军事、警察和家人事务，由于九州离关东较远，过去又与平氏有密切关系，所以需要这样一个统治机构；奧州奉行是赖朝政府奧州后所设，与镇西奉行一样。
“在幕府的财政来源方面，有关东分国和关东御科制度。关东分国是赖朝在文治初年下赐的九个知行国，即伊豆、相模、上总、信浓、越后、骏河、武藏、下总、丰后，他推荐家人到这些地区担任国司，……负责国内公领的行政、司法和征税等事务，大部分租税收归己有。所谓关东御科，主要是指赖朝在没收平家的土地以后所获得的庄园的权利，其中有部分赐给了地头和家人，剩下的成为将军直辖领，这些直辖领的年贡、税收就成了幕府的收入。”（《日本史》第178页）此外还有每段地征收的五升兵粮米。
“所谓的幕府，是由赖朝的私人家政机构发展而来的，它起源于贵族的家务制度”。（《日本史》第173页）“中央政府旧机构大致维持不变，但被大幅削弱。旧头衔也被保留，但往往被赋予新的意义。京都仍是官方首都，朝廷仍在那儿。”（《日本小史》第47页）也就是说，赖朝并没有用幕府取代朝廷，他另外安排了一套机构来实行统治，让朝廷的体制有名无实慢慢消亡。那么为什么赖朝不自己出任天皇呢？在中国，一旦权臣掌控了朝政，皇帝最终都要被取代，在日本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其中必然有其原因，但《日本史》和《日本小史》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不过，《日本小史》一书中有几段描述似乎可以提供理解这个疑问的参考：
“王子们与朝臣们没多少其他事可做。到了这一阶段（平安时期——本人注释），朝廷已失去其真正的政府功能，反而忙于娱乐活动。贵族们争论花卉或贝壳的价值，或沿小型水道漂酒杯给对方，或作雅诗。他们的注意力不集中于国务，而集中于得体的礼节、适当的服饰和完美的语句。”（《日本小史》第39页）（作者的这番描述很像西欧封建时期的贵族生活，他们也同样热衷于狩猎和宴会。这与中国的皇帝和高官有明显的不同，他们更“勤政”。）
“首都的大贵族家庭可能有足够财富与‘权力’动员资源垦地，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有实权维持对土地的实际控制。实权较有可能由地方小贵族拥有，诸如那些被任命管理庄园的庄官。
地方大庄园的拥有者一般在朝廷，很少去庄园。庄园实际控制在庄官手中，这种不在地主制成为标准常规，愈至后期愈是如此。所有权与控制权的分离，乃是地方武士兴起与中央贵族没落的另一个原因。
甚至朝廷任命的国司（地方首长）也派心腹到地方去，代替他们出任国司。”（《日本小史》第40页）
“合法性（正式的权威）与实权之关系的特别性质，是日本历史与社会的一大特色。典型的情况是：高权威不掌握同样的高度实权，但却颁授合法性给那些掌握实权并利用前者的权威行使权力的人；前者往往以头衔的形式颁授合法性，且往往在受到压力的情况下颁授。由于高权威是掌权者合法性的保证，前者也因而获得被后者保护的保证。被授予合法性的人，也可颁授合法性给他下面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责任分散，在另一种意义上，这是权威的阶层排序。源赖朝提供了这一过程的一个特别清晰的例子。”（《日本小史》第47页）
由上述引文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日本社会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层面都普遍存在着权力委托现象。不在地庄园主委托庄官管理庄园不能理解，可是就连国司也委托家人前去代行职权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对权力来源合法性的认同似乎是大和民族基本的政治文化观念，就连凭借外戚身份掌控朝政一百八十余年的藤原氏，一旦失去外戚身份就很快倒台。天皇以下的权力自上而下进行委托自然不是问题，可是天皇的权威又是哪里来的呢？这一点《日本史》和《日本小史》作者似乎都没有明说。我以为，日本的传统宗教（神道教）可能是天皇地位不可撼动的政治基础。不过关于神道教的政治功用，两本史书都很少提到。《日本史》作者坂本太郎在讲述藤原氏摄政时期时天皇权威下降时说，天皇只是保住了自古以来的传统的宗教权威和血统上的一个家系而已。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