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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何处寻兄弟


本文出自金庸江湖网版主 刘国重《破译金庸密码》新书,该书已在当当网上架销售。


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


真是可怜,可煞作怪!金庸小说的主人公,除了陈家洛、石破天外【注】,都是没有兄弟的。


金庸凭仗一杆秃笔,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往前推展了几百近千年?


也不好把功劳算到金庸一人头上。


金庸十五部小说的主人公,都没兄弟。其他绝大多数武侠作者,可能不是这样的全方位,他们笔下的主人公,至少也是80%以上,没个亲兄弟的。


名义上有兄弟,或者早死,或者几乎不露面,都可以忽略不计,只好算做没兄弟。


很久很久以前,彼时华夏,也有独生子女?有,比例很小,但人数并不少。‘数代单传’,也不稀奇。一个写作历史题材的小说家,在他的两三部作品中,以‘小概率’的独生子女为主人公,没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


多数武侠作者的小说,不是两三部,是十几、几十、上百部,这么多的作品,主人公皆为‘独生’,这才成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


请尝试论之:


一、侠,是孤独的,是孤绝的。


狼结群,虎独行。


主人公伙同四兄弟,连袂行侠,热闹是热闹了,主人公的气场,不免弱了,不复‘天高绝顶我为峰’气象。是山峰,也是《射雕》中写到的那“形如五指向天”的“铁掌山”的一峰了。


二、侠,是超拔的,是超越的。


武侠小说,长于写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师生之情、夫妇之情,也长于写兄弟之情,唯独不适合写主人公的兄弟情。


主人公有兄弟,连带就产生了妯娌、叔嫂、叔侄关系,原有的父子、母子、婆媳关系也相应变得更复杂。小说家的精力,很大部分要为刻划主人公的家庭关系而分散,头绪太繁,线索益棼。三姑六婶,婆婆妈妈。更似‘言情’,不像武侠小说了。


三、侠的真精神在于自由。


有兄弟,便须时时“相濡以沫”,不可以“相忘于江湖”。主人公有那么多的家庭关系要处理,势要陷身于家庭琐务中,飞不起来了!


在我看来,多数武侠作者的多数作品的主人公,都没有兄弟,有兄弟也几乎不露面,原因在此。


武侠小说,唯独不擅长写主人公的兄弟情,这是惯例。


惯例,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哪一天,有武侠小说家独辟蹊径,成功走出一条的‘兄弟武侠’的路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却是将来的事了。


迄今,这一成规似乎仍是铁律,极少有人打破。


至少,金庸没有。


归结到金庸,他的主人公没有兄弟,可能还有一个原因,不是完全不重要的:金庸对(亲)兄弟之间的感情的体会,并不深刻。


金庸本人,有兄有弟。大哥查良铿,弟弟查良浩、查良栋、查良钰、查良铖、查良楠、查良斌、查良根(查良铖以下,为金庸的异母弟)。


金庸的求学时期,正遭遇日军侵华。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随学校、同学漂泊在外,流徙各地,期间也曾回家看看,次数很少,为时甚短。


1950年后,金庸独在香江为异客,直到1981年他到北京参访,三十年间,兄弟悬隔,往来稀绝。


这一特殊的经历,使金庸对于兄弟情的体会有欠深刻,如此,莫若“藏拙”。


很遗憾,金庸小说的主人公就没个亲兄弟。然而,好在,‘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武侠小说在描写主人公兄弟情上薄弱了些,但在描写结义兄弟的情感上却是独出一头地。


异性兄弟,可以相逢,相别,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小说家和他的主人公,就此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度。


结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问有仇无!胡一刀与苗人凤剧战三日夜,终于惺惺相惜。古道烈马,千里奔波,代为复仇,是何等义烈!胡一刀苗人凤,才是金庸小说中最‘兄弟’的‘兄弟’。二人虽为世仇,更是世交。他们的祖上,本来就是结拜兄弟。( 我对《飞狐外传》这部写在《雪山飞狐》之后的“前传”,不是很喜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把苗人凤给平庸化了。)


郭靖与“老顽童”,既忘年,又忘机,结拜在桃花岛上,何其趣怪!


狄云费尽心力看护老哥哥丁典的骨殖,何其忠直!


段公子与乔帮主倾盖相逢,杯酒订交,何等意气!


向问天伪装为暗器所伤,濒死,“令狐冲大惊,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你独生!’”,又是何等肝胆!


当我读到之后向问天对义弟令狐冲的利用和出卖,不免摇头叹气。


金庸和他的侪辈,毕竟写作在二十世纪。对于中国自古所崇尚的“义气”的意涵,不能不有所修正。


管窥蠡测,我从金庸小说读到、理解到的“义气”,即是:遇事的担当,对人的深情。


人,不是可以拿来出卖的,尤其不可以出卖自己的朋友、兄弟,这是贯通古今的道德底线。在我中华如此,在西洋,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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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书剑》,陈家洛与乾隆确然是兄弟,但天下没有比这对兄弟更悬隔的兄弟了。《侠客行》石破天与石中玉,极有可能是兄弟。但小说中并未给出确定答案,因此,仍须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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