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力量

小时候对水浒感兴趣，主要是迷梁山好汉，光看花名就让人热血沸腾，玉麒麟卢俊义，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皮卡丘王左，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浪子燕青……

不过今天回过头来看水浒，这些人物虽然让我很是欢喜，但给了我最大启示的，却是一个反派配角。

这个人，叫做蔡京。

虽然是害死卢俊义坑死宋江的拍板人，但蔡京在水浒里存在感不高，说到水浒里的大反派，人们记得的都是国足选手高俅。

但水浒毕竟只是小说。现实中，蔡京比高俅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后人给他有个溢于言表的定位：北宋六贼之首。

这个定位可以说是相当的精准了。因为从发家伊始，蔡京就呈现出贼人的特有气质。

蔡京是靠投机发家的。

蔡京23岁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就在他刚刚踏入官场的时候，他遇到了大宋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王安石变法。

和任何一个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样，王安石变法也遇到了利益集团的阻挠。当时，宋朝的很多官员都极力反对，理由无外乎破坏大宋祖宗制度家法云云。实际上，是王安石变法损害了官僚地主的利益。

改革遇阻，王安石很急，但决心却很大，于是干脆大手一挥：反对的人都给我滚蛋，不想干就别干，想干的人有的是。

一场官场的大换血就此来临。当时，稍微有点才气、支持变法的人，就有机会当官。

蔡京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二十二，立马稍息立正向前一步走，然后大喊：我支持变法！

蔡京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王安石一边，再加上刚刚金榜题名，所以立即被相中，并迅速成为王安石变法的先锋人物。

据说，蔡京认真研读王安石的政论前，都会先沐浴焚香，虔诚地像个自带干粮的守护“石”。不久，他就尝到了甜头，当上了开封府知府。

这次投机的成功，让蔡京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原始积累。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王安石最终还是失势了，他的死对头司马光上台掌权。

这就是站队的风险。你以为站队一个稳如泰山的靠山，就可以高正无忧，一路吃着火锅唱着高歌。但可惜的是，泰山也有倒的时候。

但对于蔡京来说，这不是问题。因为他能从动物变成一种植物——墙头草。

司马光命令各地立即废除所有新法。想起自己之前热情洋溢大力奔放地推广新法时的样子，各地官员纷纷站在墙角满脸通红揉着衣襟左右为难。

唯独担任开封府一把手的蔡京，这时候又是一个稍息立正向前一步走，然后大喊：我来废除！

曾经的变法先锋摇身一变就成了批判王安石变法的干将。短短五天之内，蔡京就加班加点大刀阔斧的废除了开封府十多个县的新法，荣登《大宋日报》头版《带伤工作讲奉献 坚守岗位顾大局》。

司马光看完报纸，笑得合不拢腿。他喝了一大口浓茶，对身边人说：“这个小蔡同志，我看就很好，你们要多向他学习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高矮胖瘦，没过几年，大宋的政坛又变天了。新的皇上是个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主，当年王安石苦心培养的接班人章惇成了权倾朝野的宰相。

这时候，曾经五天就废掉募役法的变法叛徒蔡京，竟然再度华丽转身。一口气压下所有的反对声音，再度用极其火速的效率，开始大力恢复王安石时代的变法政策。

人要脸，树要皮，不要脸皮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蔡京也是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可偏偏官场就是这样，他才不会管你什么人品卑劣，你跟我站队，给我办事，我就给你口粮。

蔡京于是再度得宠，成了变法中的核心人物。

就这样，通过高超的左右互搏术和左右掌嘴术，蔡京一步步高升。但职位始终不痛不痒，没什么实权。

而就在这时，蔡京遇到了他生命中最大的贵人——一代昏君宋徽宗。

这个宋徽宗，怎么说呢，用今天的话说，人家是一个“艺术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爱书法。这可就撞在蔡京的枪口上了。

蔡京的书法，是大宋一绝。当年他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心高气傲的米芾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只不过因为蔡京声名太恶劣，被人用书法不及他的蔡襄替换了，当然这是后话。

而宋徽宗，是蔡京书法的脑残粉。宋徽宗即位后，蔡京的大机会终于来了。

凭借不停的给宋徽宗写书法，同时帮宋徽宗搜罗各种书画作品，蔡京很快就成为宋徽宗身边的大红人，不久，就被宋徽宗任命为翰林学士。之后不到一年，蔡京竟一跃成为了——宰相。

而当了宰相的蔡京主要就是干两件事：一边哄宋徽宗开心，一边祸国殃民。

他知道宋徽宗酷爱奇花异石，就专门搞了个项目叫“花石纲”，安排心腹专门在东南一带搜刮花石。哪个老百姓家有石块或者花木比较精巧别致，就带兵直接闯进去抢，“皇上拿你两块破石头，怎么滴？”

但闯都闯进来了，怎么可能只拿两块石头呢？一次大肆的搜刮运动就此开始了，结果中等人家被弄得破产，下等人家甚至要卖儿女来供他们。这个坑死大宋的项目，前后持续了二十年，甚至因此闹出了席卷东南的方腊起义，严重损耗了大宋的国力。

在这期间，蔡京暴富，占有良田50万亩，江湖人称“小田田”。他还是“房叔”。皇帝赐他一座花园，他为了向西扩建，周围数百间民屋都被强拆。看着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变成废墟，老百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东园嘉木繁阴，望之如云；西园人民起离，泪下如雨。

为了整政治对手，蔡京还干了北宋政治史上最耸人听闻的事件：所有曾反对变法的官员，从已故的司马光到活着的韩忠彦，统统不放过，全都列成奸党，而且名字刻在大碑上。

活的人要整垮，死的人还要搞臭。这场北宋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政治迫害事件，把持续数十年的党争，推到了最凶残的高潮。

蔡京闹这些事情，自然民怨沸腾。但蔡京不怕，只要把宋徽宗哄高兴了，啥事都好办。

而事实确实是这样，把徽宗哄的团团转、胳肢窝挠的哈哈痒的蔡京虽然坏事做尽，却安然无恙。最终，竟然断断续续做了长达十七年的宰相。

蔡京纵横官场几十年，靠的就是三个字：看上面。

上面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上面做踢腿运动，他绝不做伸展运动；上面呻吟了，自己也就跟着爽了；满足了上面，自己就永远也在上面了。

读到这里你是不是很绝望？就靠这三个字，竟然就能通天。这三个字，就像一个万能钥匙，所有紧闭的大门到了你的面前，都神奇般轻易打开。更关键的是，几百年过去，这把万能钥匙好像依然有效。

但故事没有完。

宋徽宗后期，金兵不断南下，宋朝局势开始动荡，蔡京跑的比香港记者还快。

蔡京这时虽然心里苦，但钱捞了大半辈子也捞够了。他就把以前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装了满满一大船，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养老。在蔡京看来，钱能通神，没有了权，只要有钱，什么事摆不平？

然而，这时候，最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一路上，所有的老百姓竟然全都不约而同的取义弃利，有钱不赚。

听说是蔡京来了，大家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开旅社的不给他“开房”，开饭店的不给他“开饭”，开百货店的也不卖他一块烧饼、一听可乐。从开封到长沙，“三千里外无家”。

三千里的路上，蔡京难买到一口饭、难买到一盘菜、难买到一杯水。到长沙，没有地方睡觉，只能住到城南的一座破庙里，冷冷的秋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因为十几年间，蔡京无恶不作，老百姓早就恨透了蔡京：“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最终，在这座破庙里，蔡京病困交加，饥寒交迫，饿死了。

就这样，饿死了。

被老百姓活活饿死了。

蔡京可能是历史上死的最可笑、同时最解恨的一个宰相。因为只“看上面”、从不把下面的老百姓放在眼里的他，最终命运还是掌握在了老百姓手里。

蔡京的这个结局出乎我的意料，同时让我震撼。因为在这当中，好像有一个对的东西得到了证实，有一种力量得到了证明。

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只看上面，觉得看上面就够了，上面决定下面。

但其实，最终，还是下面决定上面。

只看上面，可能一时得意，但不会一世得意。就算一世得意，后世也说不定。

因为，老百姓目光如炬。

而他们的评判才是最终评判，他们的力量才是最终力量。

当潮水退尽，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