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父母

员杰  苏门首席大学士

 

父母抚养子女主要是受到本能内在的驱使，而子女赡养父母主要是因为道德、法律和文明的外在约束。因为赡养老人这种社会制度违背了自然规律和人的本性，而且制度本身对于子女缺乏激励和吸引力，因此人类在赡养父母方面并不积极。

 

早上看到一则新闻，上海市出新规，要求家庭成员常去看看入住养老机构的老年人。如果子女等家庭成员拒不探望老人，老人可以提起诉讼，要求他们履行探望的义务。

 

虽然这个规定很有人情味，但却越看越别扭。如果不是真心实意，那这种探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养老问题，始终是一个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

 

在农村，子女不尽赡养之责也很常见。虽然很多农村子女和父母共同居住在类似四合院的院子里，孝顺父母不存在交通和时间上的障碍，但在很多没有自来水的地方，子女甚至不管父母用水，尽管这只是举手之劳。

 

过去我们总是认为，子女不孝顺父母主要是经济原因，但事实远非如此。很多事情，比如常回家看看在同一城市的父母，为和自己住在同一院子里的父母提一桶水绝非什么经济问题。

 

难道这是道德问题？那些不孝顺自己父母的人人品特别差？

 

以前我们家有一个邻居，和邻里相处的不错，但他们的父亲生病，“就是死在家里也不会管”，然而他们的女儿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马上带到医院，又是买药又是打点滴。过去，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父母不好，我总认为这个邻居太坏了，太没人性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在对待自己的女儿时又如此慈爱呢？

所以，不孝顺父母绝不仅仅是经济问题和道德问题。

 

而且即便是那些孝顺的子女（就是那些看上去“仁义道德”的我们），在尊老爱幼的问题上也采用双重标准：花费在父母身上的时间和精力远远比不上花在子女身上多。

 

那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在抚养孩子时不遗余力，而在赡养父母时却大打折扣，甚至又需要呼吁又需要立法呢？

 

其实问题的根源在于：抚养孩子是人的动物性本能，赡养父母是社会性的要求。在抚养孩子方面，人类和猫狗动物没什么区别，纯属本能的想把自己的基因留存，所以总是尽心尽力。但在赡养父母时可就不一样了，动物界几乎都不赡养父母，而是让年老的父母被自然淘汰，以维持整个物种的强大。人类作为一种认为自己不是动物的动物，内在基因也认可这种淘汰病残的规律。所以说，不赡养父母顺应了人的动物性和自然规律。

 

此外，无论你是否可以从感情上接受，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老年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他们不创造，反而消耗更多资源。因此，孝顺父母本质上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孝顺父母一方面不符合自然规律和人的本性，另一方面又是一件有付出没回报的事情，所以人类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总体是消极的。

 

那既然如此，人类又为什么要孝顺父母呢？

 

因为人类社会是文明的社会，不奉行丛林法则那一套，而文明的本质就是反自然、反本性。于是人类应用道德和法律这种文明社会才具有的手段，通过施加外部力量对人类的动物性进行修正，要求人类赡养年老的父母，以便他们可以分配到青壮年的劳动成果。

 

而这套文明之所以能够得到运行的主要原因在于：每个人都有年老的时候，这种文明理论上可以保证每个人年老的时候都可以比较体面地活着，而不必被弱肉强食。

 

但是这种文明存在一个弊端，那就是：你所赡养的那个人将来并不赡养你，你只能期待下一代来赡养你。所以，在这套文明下，每个人都只能拿到一个被赡养的“期权”，存在不能兑现的可能，而且权利实现的反馈周期太长（通常需要几十年），所以每个人发自内心地对这样的事情不够积极。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年轻人会抵触缴纳养老保险，因为这些钱不会用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只能用下一代缴纳的钱，而这一切都处于未知状态。

 

这是所有养老文明固有的问题，即：接受你付出的人和将来回报你的人不是同一人，而且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可以这么说，父母抚养子女主要是受到本能内在的驱使，而子女赡养父母主要是因为道德、法律和文明的外在约束。因为赡养老人这种社会制度违背了自然规律和人的本性，而且制度本身对于子女缺乏激励和吸引力，因此人类在赡养父母方面并不积极。

 

事实上，任何缺乏内在驱动力的事情，人类都不会做好，也不会做得持久。就好像工作一样，如果这个工作是你的兴趣（内在驱动），那么不管是否有回报，你都会把它做好。但如果没有兴趣，即便给你很高的报酬（外在驱动），你也会想尽办法偷工取巧。

 

然而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是：即便那些不孝顺父母的人也会从小就告诉自己的孩子要孝顺父母，有心机的父母甚至会在孩子面前“表演”如何孝顺父母，典型的行口不一。

 

当然，这也容易理解。如果不“欺骗”或“胁迫”子女接受这种养老文明，他们自己就老无所依了。

 

此外，养老文明虽然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老年人不必被弱肉强食，但这种违背正常优胜劣汰规律的制度仍然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比如我们国家和很多国家现在面临的养老金亏空问题。

 

除了养老文明固有问题外，子女不孝顺父母还有经济和精神方面的原因。

 

孝顺父母是文明的需要，但文明需要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没有物质基础不必谈文明。电影《楢山节考》就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百多年前日本信州深山里有一个偏僻的村落，小山村后的楢山连绵不断，峰顶终年积雪。由于生活的极端贫困，村子里没有多余的粮食让没有生产能力的老人吃。这里有个习俗：男人一到了70岁，女人一到了60岁，就要由儿子背到村后的楢山上去，任其自行消灭。

 

你肯定认为这么没人性的事现在不可能发生，但现实生活中的确存在。

 

之前农村儿媳女博士写的网络长文《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讲到：“在婆婆生重病期间，不时有村里乡亲过来看望聊天，总是提到，农村老人得了病，总是拖着，能得到及时救治的情况很少，如果得了绝症，一般就是等死，有些老人不愿拖累子女，很多都会选择自行了断，有些儿女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长期的折磨，也会选择逐渐减少给没有自理能力病人的食物，最后活活饿死。”

 

不瞒大家，这种事情前几年在我们那里也有，老人得病后不能得到及时救治，最后上吊自杀。

 

如果说因为物质障碍让子女在赡养父母时无能为力那还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更重要的问题却是在精神层面。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很多父母和子女，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子女和未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之间在精神层面存在巨大的鸿沟。也许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子女可能不觉得和父母之间存在沟通问题，但是在普通工薪阶层，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交流几乎停滞，彼此无法沟通，无法相互理解。

其实你扪心自问：你和你的父母是朋友吗？你和你的父母可以促膝长谈吗？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你和父母会时常联系吗？如果上帝给你一个选择权，你会选择现在的父母作父母吗？

这个回答多半是否定的。

 

对于男女来说，精神上的出轨最可怕；对于父母子女来说，同样如此。精神上的隔阂导致彼此之间除了可怜的血缘关系和曾经可能快乐但也可能不快乐的回忆，再也没有其他可靠的纽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不过是最亲密却心生间隙的陌生人而已。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非常现实的，即使在最亲近的人之间也是如此。别人对你的态度完全取决于你是否有价值，无论物质上的价值也好，精神上的价值也罢。

 

很多人会说，老年人曾经创造过价值。

 

但是人永远只活在当下，而不会去过分的关注过去发生了什么。这是人的本性使然。

 

过去之于现在而言，最多算是考试同情分，分数差太多照样让你挂科。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永远有用。

 

但我们每个人都有没用的时候。

有时候不忍心去揭开生活的真相，因为真相总是那么血淋淋、赤裸裸。

毫无美感。

但事实就是如此。